陈子轻闭上眼睛用柳叶擦擦,再睁开,一个鬼影都没见到。怎么人没有,鬼也没有,太奇怪了。
    “二师兄,你感觉到鬼气了吗?”陈子轻压低声音问魏之恕。
    “没有。”魏之恕神情怪异,他衣物里贴着师傅临行前画的血符,毫无动静,似乎这里连一只阴灵都不存在。
    阿旺也没躁动。
    陈子轻闻着血腥味发现邢剪画符咬破的手指又流血了,血珠滴在石板上面,被灯影照得诡异,他抓住邢剪淌血的手指:“师傅,你这手,”
    “不用管。”邢剪抽出来,“血符只能撑一炷香时间。一炷香时间到了,我们就得走。”
    陈子轻看看石板上的血迹,看看邢剪神态自若的面庞,他的脑子里闪过什么,没来得及抓捕。
    魏之恕和邢剪一左一右握住他胳膊,半架着他往前走,他们在一个屋里发现了一些尸体,这远远不是张家的人数。
    如果张家人都死了,那剩下的尸体呢。
    如果张家剩下的人活着,那他们藏哪儿去了?
    陈子轻绷着神经末梢走到腿酸,既没搜出张老爷的去向,也没找到所谓的奇珍异宝。
    两者一比较,前者才是最重要的,关系到了任务本身。
    就在一炷香的时间快到时,后院那边传来一前一后两声痛哭,是曹秀才和翠儿,他们找到了彩云的尸体。
    ……
    彩云是在一口井里被发现的,她的两条小臂呈紫黑色,身子都长蛆了。
    曹秀才亲自在小院挖了个土坑,把她埋在里面,洒了很多花草种子,他的鬓发全白,直接就从青年时期迈进了迟暮之年。
    陈子轻不知道怎么安慰,那回曹秀才跟彩云分道扬镳,他抽抽嗒嗒要了半条命,彩云死后他也哭,这次却没有。
    曹秀才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坟前,一坐就是一天。
    陈子轻提着食物来看他时,听见他说道:“崔兄,我想娶彩云。”
    曹秀才闭着眼,笑得很是温柔缱绻:“麻烦你帮我和你师傅说一声,请他帮忙操办。”
    陈子轻用脚蹭阿旺的动作猛然一停,秀才怎么娶彩云啊,彩云不是都已经……
    他心头震动,阴亲吗?
    第95章 春江花月夜
    曹秀才要娶彩云,这事定了。良辰吉日是他翻书挑出来的,槐月二十一。
    距离那日还有些时间。
    阴亲的诸多事宜都是义庄师徒帮忙搭理,分文不收。不光如此,他们还为曹秀才提供了娶亲的所需用品。
    准确来说,是邢剪出的银子。
    更准确点,是邢剪未来的小娘子出的银子。
    红纸买了不少,大红“喜”字和喜贺对联是曹秀才亲自提笔写的,他从清晨坐到黑夜,再点灯坐到天亮,终是提笔写下了喜贺对联。
    新郎喜服要现做,陈子轻陪曹秀才去绸缎庄买布。
    绸缎庄的小工一听是做喜服,就对陈子轻道喜,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不是我。”陈子轻指了指身旁的曹秀才,“这位才是新郎官。”
    小工见新郎官满头白发,眉眼生得清秀,脸上带着腼腆友善的笑意,眼里却只有灰蒙蒙的哀伤,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个断肠人,要有一场伤心的婚事。
    “对不住,新郎官莫怪。”小工赔笑,“您跟我来,我给您看喜服的样式,您挑一款。”
    曹秀才挑了彩云会喜欢的款式,龙凤呈祥。
    喜服喜服,别的颜色也不合适,就大红色,腰带是金色祥云刺绣。陈子轻及时付了定金,他听见曹秀才愧疚道:“崔兄,真是让你师傅破费了。”
    陈子轻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用在有价值有意义的地方,那才是……”怎么说来着,编不出来了。
    “反正你安心当你的新郎官,其他不用在意。”
    曹秀才并未就此心安理得,依然在自我责备:“你的师傅攒银子是为了娶妻,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很不容易。”
    “我知道。”陈子轻挠挠头,其实说真心话,能选的话,他是不会选秀才深交的,秀才是个情深意重的人,什么都认真,什么都往心里去,不做减法只做加法,活得累啊。
    陈子轻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这样形容一种人——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哎,秀才啊。
    陈子轻定了定神,银子是他跟邢剪借的。
    上次买耳环的一两没还,后来又借了买药才的几两银子,再加上这次帮秀才办婚礼,三张借据了。
    小工给曹秀才记量尺寸的时候,陈子轻走到邢剪身边,旁观他从布料架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师傅,你要做衣衫啊?”
    “随便看看。”邢剪撤回目光,“秀才量尺寸要一会才好,你陪师傅四处逛逛。”
    陈子轻和曹秀才打了招呼,被邢剪拉去了街上。
    入眼是灿烂日光和古人古物,他来这个世界有段时间了,也在有意无意间融入进来了,离开那天怕是干脆不了了。
    第三个任务了,第一个因为数据错误被清除了全部记忆,第二个储存了感情线,这第三个也要储存。他得尽快跟监护系统提交申请,以免走的时候没申请到。
    陈子轻的肩膀被握住,身子从路外侧捞到内侧,头顶有粗喘的喝斥:“走路晃什么神!”
    横冲直撞的马车驶过他前一刻站的位置,他在前面行人的惊慌叫骂中说:“我在想秀才娶妻的事。”
    “师傅,我们作为亲友,要送祝福吗?”
    邢剪叫住挑担子的老伯,给小徒弟买了份糖水回到他面前:“怎么送?”
    陈子轻跟邢剪大眼看小眼:“是我在问你。”
    邢剪舀了舀碗里的糖水:“师傅不知道,所以反问你。”
    陈子轻:“……”那就是不送。确实也没法送,都不知道说什么。
    “活人和死人成亲,既是喜事,也是丧事。”邢剪舀了一勺糖水送到少年嘴边,“张嘴。”
    陈子轻不好意思:“在外面呢。”
    邢剪横眉一瞪:“怎么,做师傅的,在外面就不能喂徒弟?”
    旁边一歇脚的听着了:“你这徒弟不是小娃娃了,该让他自己吃,不能那么宠着他。”
    邢剪面色不善:“关你屁事。”
    歇脚的急了:“嘿!你怎么骂人呐!”
    陈子轻见邢剪要发火,他赶紧把人拽走,一路拽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拽到一个僻静点的拐角:“师傅,你在这我喂我喝糖水吧。”
    邢剪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偏要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喂。
    陈子轻没办法了,只能拉起邢剪的宽袖遮挡他人视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糖水,嘴里甜丝丝的。
    邢剪凝视勺子上残留的糖水,干燥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陈子轻偷瞄邢剪一眼,又偷瞄他一眼,从他给赵德仁做心肺复苏那天之后,邢剪就有了心事,每天夜里都会醒来,压着他亲上很久,扣着他的手指,把脑袋深埋在他脖子里。
    邢剪应该已经怀疑……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怕他突然就走了。
    有些事邢剪不求证,是不敢求证。
    陈子轻抱着邢剪的胳膊,笑眯眯地指着一个方位:“师傅,那边的酒馆有人在说书,我们去听听!”
    邢剪仍由小徒弟拉着他去酒馆。
    说书的竟是个白衣女子,脸上带面纱,看不清面容,身段比一般女子要高,声线不娇柔,偏中性。
    陈子轻听了会,转过脸看见邢剪眉头紧锁,以为他不爱听,便也就不听了。
    .
    算算日子,门客的死期该到了。
    陈子轻在义庄日盼夜盼,襄城山上一处道观,门客照常焚香叩拜,他当日离开义庄后就马不停蹄地找上好友,在对方的人脉帮助下接触了几个高人,他们都看出他沾上鬼气,但都说他能活,并告诉他,这个月对他尤为凶险,他想活命就必须待在一个道庙静心修行。
    门客选了此道观,只要他熬过这个月,他就没事了。
    道观里有很多道士,日夜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打坐,门客也加入了进去,可他坐不住,总在蒲团上动来动去,心里难以静下来。
    今夜也是一样。
    门客进行到一半就走了,他叫一个道童烧好水提去他的房间,打算睡前洗个澡。
    道童呼哧呼哧把水给他提了过去,还被他使唤,临时接了个捶背捏肩的活。
    水淹到门客胸口,他靠在木桶边缘,享受道童的服务。
    道童不敢有怨言,一是这位施主捐了很多香火钱帮忙扩建道观,二是因为,施主好用毒,能在人毫无察觉时中毒身亡。
    “施主,这力道可合适?”道童询问。
    门客闭着双眼:“加重点。”
    “好的。”道童脚垫起来给他捏肩,累得气喘吁吁。
    门客抚摸断掉的拇指,他想到那次带了什么去义庄,又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在张家经历的恐惧,身子先是小幅度地抖动,很快就大力抖了起来,木桶里的水花碰撞着四溅。
    “施主?施主,你没事吧,施主?”道童收回手探头。
    门客的余光冷不丁地瞥见一个脑袋伸在他肩头,他又惊又骂:“滚出去!滚!”
    道童莫名其妙被骂,脸色红白交加地跑出了房间。
    “胆小如鼠,心里有鬼,哼!” 他对着墙抖了抖湿袖子,走了。
    房内静了下来。门客坐在木桶里平复片刻,他擦了水披上长袍去床上,几个瞬息后就下床去研制毒药。
    研制到半夜,门客才睡下。
    道观的道士们大多都睡了,零星几个守夜的没制造什么响动,房内房外都静悄悄。
    门客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别人的呼吸声,就在他的旁边,很平稳,像是正在熟睡,可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神经刷地一颤,睁大眼睛醒了过来。
    旁边没有躺过的痕迹,蜡烛一根没灭,都在燃烧着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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