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栖枝仔细瞧了眼裴幼凝手中捧着的小马机括,随后道:“可以修好的。”
    裴幼凝原本哭得泪眼婆娑,虞栖枝的话语给了她一点希望。她很珍视哥哥送给自己的东西。
    郑氏听了暗自撇撇嘴,心底认为虞栖枝就知道变着花样讨好裴璟。
    这一番闹腾下来,老祖宗只觉脑仁疼,也没了别的心思,挥挥手便让众人散了。
    ……
    为了给太子翻案,裴璟近几日是真的事多,这日,还是入了夜才回。
    厢房内亮着灯火,柔和的,温暖的。
    裴璟只是视线瞥过,卫川便会意,回道:“今日夫人有问过世子是否回来用晚膳,按世子吩咐的回了,夫人便独自用了。”
    裴璟淡淡应了声。
    “今日三小姐来找过夫人,现下应当还在夫人房中。”卫川补充道。
    “阿凝?”
    裴璟推门进屋,裴幼凝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起身。
    面对年长自己许多岁的亲哥裴璟,裴幼凝既亲近又拘束。
    她垂下脑袋,细声细气地唤了声“哥哥”,说了安和堂的原委,又解释自己的来意。
    见哥哥没有责怪自己,裴幼凝也渐渐放下心来,她给裴璟展示虞栖枝的成果,有些兴奋,话也变得多了:“嫂嫂把小马修好了大半,嫂嫂还说等修好以后可以帮我给小马上漆,尽量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哥哥看,嫂嫂的手艺是不是好极了?”
    裴璟看一眼虞栖枝,虞栖枝朝他笑。
    “是不错。”裴璟道。
    在虞栖枝手中的自走小马,大半被摔出来的机括与弹簧都被灵巧地恢复到小马肚子中原本的位置,只差块碎片与被摔裂的发条,就可彻底修补完成。
    听了裴璟的夸赞,虞栖枝放下手中的工具,弯了弯唇角,将自走小马递给裴幼凝,轻道:“让你哥哥瞧瞧这个发条应该怎么替换。”
    裴璟皱皱眉,这个自走小马是很多年前他从番邦带回来哄妹妹开心的小玩意,他也弄不懂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怎么就让裴幼凝这么喜欢了。
    番邦的制作工艺与材料与这里的不同,发条被摔裂,又是许多年过去,市面上估计难找到替换的。
    裴璟道:“我只是买了它,又不是匠人。”
    裴幼凝闻言短暂地失落一瞬,又突然想到什么:
    “哥哥的书房里不就有许多工匠技法的藏书,说不定能有记载修补的方法,让嫂嫂进去看看嘛?”
    听到“书房”二字,虞栖枝也抬起眼。
    裴璟本想拒绝,但见到妹妹期待的神情,想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反正书房里也没放什么机要的公文,裴璟对虞栖枝道:“让卫川陪你进去。”
    裴璟的书房很大,外间是他办公用的,里间的藏书瀚如烟海。
    虞栖枝让卫川帮她拿了几本工匠藏书,又同卫川说她想在书房里看一会书,让他去外头等。
    卫川略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他作为男子,与虞栖枝共处一室太长时间,确实于理不合。
    虞栖枝身家清白,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会做出不利世子的事。
    卫川走后,虞栖枝垂下眼睫。她之前也来过一次裴璟的书房,她知道裴璟书案的不起眼处,摆放着一份卷宗。
    自从见到之后,就一直很在意。
    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虞栖枝这么想着,轻轻将那份卷宗抽出。
    卷宗扉页“洛县封家,封存待启封”的字样,映入虞栖枝的眼帘。
    卷宗已经有启封的痕迹,翻开,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早已烂熟心头的案情。
    洛县封家,三十二口人,一夕之间惨遭灭门。
    一场大雪落下,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虞栖枝指腹拂过卷宗上其中一个名姓,轻柔地,带着无限的思念与眷恋,就像抚过恋人的脸庞。
    第3章
    “封青凌。”指尖难抑颤抖地抚过卷宗,虞栖枝在心中将昔年竹马的名姓在心中默念几遍。
    所念之人,阴阳两隔。
    从前在耳边,在眼前念着的人,如今却变成几划冰冷字迹。
    心口泛起难抑的钝痛,站起时,虞栖枝忽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视线摇晃,往前走了几步,忽得撞上来人的胸膛。
    “怎么?”
    裴璟不悦的声音传到她耳畔。
    “我没事。”看清来人的脸,虞栖枝勉强定了定神:“就是忽然有点……喘不过气。”
    虞栖枝说罢,这才意识到自己怀中还抱着让卫川挑的那几本书册,将书放到案上,胸口的那股闷窒还是没能舒坦过来。
    “可能是方才一冷一热,闷的。”她额头抵在裴璟的胸膛,声音细如蚊呐。
    裴璟扳过她的脸,看她带着病态红晕的双颊,苍白没有血色的唇,额角还有冷汗渗出。明显是有点闷到了的症状。
    估计是今日修补裴幼凝的自走小马耗神了。
    虞栖枝并不太适应长安冬季的气候,每每入冬身体总会出些小毛病。
    书房内地龙烧得闷热,他长指稍稍用力,轻而易举地将虞栖枝的厚袄衣领口扯松。
    没料到虞栖枝的厚袄衣下竟还有件织锦襦衫,脱完一件还有一件,直脱到她贴身穿的轻薄罗衫才算完。
    裴璟眉峰轻挑,嘲笑她:“穿得这么多。”
    但尽管虞栖枝穿得厚实,方才裴璟收回手时,触到她手心仍是冰凉的。
    “身体太差。”裴璟音色清淡,下结论道。
    眼前的虞栖枝低垂眼睫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点没?”他问。
    虞栖枝素白着一张小脸没有回答,而是主动向他走近两步,伸臂环住他的身躯,面颊与他相贴,肌肤只隔着一层薄薄罗衫贴过来。
    相隔距离极近,虞栖枝身上红梅花的香味淡淡萦在他的鼻尖,携来雪的冷沁幽香。
    院中厢房外的红梅花开得正盛,长安城入冬以后,下起大雪,红梅花的香气便愈盛。
    虞栖枝身上淡而幽的香气环绕着他。
    裴璟没动,他忽而想到,一年前,他与虞栖枝刚成婚,那年入冬很早,虞栖枝怀中抱着几枝红梅,在赵叔等院中下人惊讶的视线下,她面上神情有些局促不安,语带抱歉:“梅树,不能折吗?”
    那棵梅树是裴璟的母亲当初嫁入侯府时亲手栽下,对其珍之爱之,即便裴璟母亲过世以后,院中下人仍旧对那棵梅树小心呵护,不忍损它分毫。
    虞栖枝有时候又不算太笨,她在赵叔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神情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
    “对不起,我不知道。”虞栖枝向他与众人道歉,视线低垂下来。
    看着枝杈变得有些光秃的梅树,裴璟却忽然觉得畅快。
    “一棵树而已,折就折了。”他当时是那样说的。
    自那以后,虞栖枝卧房内常有红梅花香。
    “抱抱我。”
    虞栖枝的轻声言语打断裴璟的思绪。
    她抬眼看他,杏眼眼底水雾濛濛,荡着一层波光。
    月色柔和地覆在虞栖枝脸上,裴璟眼色一沉,将人扯近他,抱起,放到他惯用的那张书案上。
    随着裴璟的举动,那几本被虞栖枝随手放下的书册接连滑落在地。
    虞栖枝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止住他的动作:“等等,幼凝呢?”
    “回去了。”裴璟嗓音有些低哑。
    虞栖枝后背抵在书案上,黄花梨木桌案光滑冰凉的触感沿着脊柱一寸寸往上攀爬。
    她轻轻挣动两下,裴璟皱眉:“又怎么?”
    “有点冷。”
    “马上就不冷了。”
    虞栖枝纤长脖颈昂起,被摆放在书房的宝剑凛冽寒光闪了眼,她偏了偏视线,眯着眼睛看剑身上映出的她与裴璟的倒影。
    下一瞬,裴璟指尖握着她的下颌,将她视线扳回来。
    望进男人深邃的眼,虞栖枝愣了愣,然后朝他笑。
    ……
    虞栖枝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回的卧房,只意识到,她又陷入了那场困住自己多时的梦境。
    梦里的洛县下起雪,封青凌撑着一把纸伞,走在积雪的石板路,只留给她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他越走越快。
    虞栖枝急匆匆地追。
    “凌哥哥,等等……等等阿潆!”
    封青凌好似听见她的挽留,停住脚步,回过头,眼眉口鼻却开始渗出污血。
    虞栖枝并没有感到害怕,她想掏出手绢替他擦拭,手上动作却蓦地停顿。
    她发觉,自己看不清封青凌的脸了。
    “虞栖枝。”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虞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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