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站在这里却被一脸嫌弃的样子?
    就在这尴尬的一刻,卢大人连忙扯了族长袖子到一旁,低声道:“你这真是糊涂了,虽说你家中了个举人,但一个举人而已,怎么能劳动几位大人亲自前来!这钦差大人迎的是那位贵客,大贵人,你们家藏着一位大贵人哪,你竟不知?”
    族长越发疑惑:“贵人,什么贵人?”
    卢大人跺脚:“皇太孙哪!”
    其实卢大人也是着急,一脑门汗。
    毕竟那位皇太孙在他们宁家做的是赘婿。
    赘婿,那是什么,以女之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也要从母姓,那是要承嗣母方宗祧的!
    在早些时候,赘婿如同奴婢,后世虽有所改,但依然地位低下,皇家威仪哪能容许这么践踏,是以众臣来此迎接皇太孙,都不敢明说赘婿二字,那是忌讳!
    族长一听“皇太孙”这三个字,吓得两腿发颤,连忙道:“皇太孙?那是什么?这和我家有什么瓜葛?我们家可从来奉公守法啊!”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旦牵扯这皇家事,许多事都说不清,他是做买卖的商贾,听不得这些。
    那卢大人一听也是无奈,便压低了声音,要和他详细说,谁知道这时,却见那边阿畴过来了。
    卢大人看了阿畴,顿时腿软,忙要上前拜见。
    一旁众人哪知道根底,那二伯见了阿畴,赶紧使眼色让他下去,毕竟这是赘婿,又是要被休的,可不能出来招惹是非。
    旁边宁四郎见此,也赶紧拽住阿畴,要让他退后:“你去干嘛?你赶紧躲后面去,这你没你什么事!”
    卢大人一看这情景,急得汗都出来了,忙大声道:“皇太孙在此,下官拜见殿下!”
    他这一吼,周围人都是一惊,那边钦差孙大人,并指挥使聂大人,这一个个都听到了。
    聂大人也就罢了,他见过阿畴,而孙大人却是并未见过,如今听到这话,定睛看过去,却见这年轻郎君不过是弱冠之年,却生得相貌轩逸,颀长清隽,俨然正是龙颜凤姿,堪堪有高祖之气象。
    当下他心中大震,忙上前跪拜见礼。
    他这一跪,其他人等包括聂指挥使跪下,随后那些本地官员以及随行侍卫等便呼啦啦跪了一地。
    宁家人从旁看着,全都目瞪口呆。
    刚才那威仪四射的朝廷钦差竟突然全都跪下了,于是那片威严便瞬间都矮在地上,大家的视线开阔起来,放眼放去,院子连同外面的廊道全都是跪着的人!乌压压好一片!
    宁家也是大户了,族长更是见多识广,但如今见这场面却是依然震撼不已。
    他愣了愣,之后僵硬地也跪下来,口中还喃喃着:“快,快,都跪下。”
    宁家其他众人也都吓傻了的,现在听这话,全都僵着身子噗通跪下,因为跪得又硬又急,就听砰砰砰的声音响起,那是膝盖隔着布料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而就在内室,众妇人们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大家只呆呆地看着。
    希锦就那么盯着外面,透过那窗棂的缝隙,她看到阿畴站在院子中,身形笔直颀长,那么多衣着华丽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竟然全都跪在他面前了。
    第24章 章心花怒放
    看着眼前一幕,希锦心中那个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阿畴开口了,先是让诸位大人起身。
    待到大家陆续起来,他才道:“聂大人,我说过,等我这里事了,我会过去找你们。”
    希锦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便有些口干舌燥,心跳也加快了。
    明明阿畴还是那个阿畴,他说话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凉淡,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对这种场面很从容,应对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属于这种场面的。
    希锦的心越发狂跳,她眼睛不眨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阿畴已经和那钦差孙大人并指挥使聂大人聊了几句,因为人多,隔着远,听不太真切,不过听那意思,似乎是两位大人说圣旨已经下了,召他速速回京,说官家如何思念,盼着他回去,说不能耽误。
    希锦此时只觉天旋地转,手已经开始发颤,又觉得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她攥紧了拳,紧紧将阿芒抱在自己怀中。
    旁边二伯娘等人全都木然地看着她,大家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宁家的这些妇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所谓的大场面也不过是小小汝城富户的那些玩乐,她们见了外面官老爷知道小心翼翼,和官家夫人打交道那更是慇勤讨好。
    至于离开汝城,至于燕京城那些事,官家那些事,这对于她们来说太陌生了,是远超过她们见识的。
    这时候,芒儿却突然道:“爹爹!”
    原本场面是寂静的,那么多人的小院子里,咳嗽声都不见一下,现在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让所有的人心中为之一颤。
    大家顺着那声音,全都看过来,于是宁家人想起来希锦和芒儿。
    那钦差孙大人听着这声音,征询地望向阿畴。
    阿畴:“孙大人,聂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和家眷交代几句。”
    家眷?
    孙大人诧异,没人和他提过,他困惑地看向聂大人。
    原来皇太孙都有家眷了?那小郎君是谁,皇太孙的儿子?那那那——
    对此聂大人假装没看到,逃避了他的眼神。
    有些事是不能说的,谁说出来,那件事仿佛就落谁身上。
    皇太孙在民间已经有了妻儿,这倒是没什么,很正常,但当了人家赘婿,那问题就大了。
    皇太孙啊!当了人家赘婿啊!还是被人家动辄斥责的赘婿!
    这是大昭皇家尊严被践踏最狠的一次了!
    况且,他对皇城那里也一直避而不提皇太孙的妻儿,如今自然只能装傻了。
    这时候,宁家众人全都心里发慌。
    之前希锦还想休了人家,这,这如果让人知道了,宁家还不是都得死!
    希锦看着这情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咬牙,领着芒儿出来了。
    她两腿发软,脑袋发懵,不过她也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赘婿竟是当朝皇帝的孙子,亲孙子,也就是昔日那个逃亡的皇太孙。
    她话本看多了,那话本大多是胡诌,但胡诌的故事也有前朝的故事打底子,许多事无论朝代怎么变换,理永远是那个理。
    宁家收留了逃亡的皇太孙,这个如果之前查出来只怕是死罪,灭门的。
    但是现在皇上要认这个孙子了,这就是大荣耀大风光,是天大的幸运。
    而这个皇太孙还是自己的赘婿,这更是她该感天谢地的。
    当然也有提心处,她对他不好,对他一直很刻薄,他若追究起来——
    希锦不敢细想。
    她只能拚命让自己不要去想了,咬着牙让自己不要牙齿打战,走上去。
    希锦走出去的时候,便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从小就是一个有些爱慕虚荣的小娘子,好面子,总盼着能出头,想着有一天自己风光耀眼,让所有人都羡慕自己敬佩自己,但是她从未想过,就在这一天,她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她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阿畴面前。
    当她和阿畴的视线对上时,她终于在那全然的陌生疏离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但是也只有一丝丝罢了。
    巍巍皇权,齐刷刷俯首跪下的人群,以及这落针可闻的异样寂静,这让她知道,现在不是她五房的事,不是宁家的事,这甚至不是汝城的事。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如履薄冰无法呼吸。
    这时候,阿畴终于开口:“我需要出门一趟,少则十几日,多则月余,我就回来。”
    出门,回来……
    希锦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心神恍惚。
    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少则一两日,多则两三日,但结果呢……
    上次他回来了,但这次,她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不过她还是木然地点头:“嗯,嗯,你,你去吧……”
    阿畴的视线落在她眼睛上。
    然而希锦却垂着眼,她并不看他。
    阿畴盯着她那扑簌簌的浓密羽睫,自然感觉到了她的逃避。
    事到如今,他只能往前走,他没有回头路,她也不会有。
    半晌后,他到底垂下眼来看芒儿。
    芒儿睁大眼睛,清澈的眸底透着好奇和茫然,显然他也感觉到了母亲的紧张。
    阿畴便伸出手,他想抱抱芒儿。
    然而希锦却下意识越发抱紧了芒儿,她清亮的眼睛中有着戒备,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这让周围人脸色微变,现场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旁宁家众人看得心都沉下去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希锦,希锦怎么敢!
    皇太孙要抱芒儿,她赶紧让皇太孙抱啊,她怎么敢这样看着皇太孙,好大胆,太大胆了!
    得罪皇太孙,一个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聂指挥使神情也是沉沉的,他见此,略一个眼神。
    旁边已经有心腹一步上前。
    那属下生得彪悍威猛,但是动作迅疾,几乎是瞬间闪到了希锦面前。
    希锦微惊,下意识明白那是要抢孩子的,眼中便涌出慌乱来,她哪里见过这阵仗。
    阿畴自然察觉到了,他抬起手来,示意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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