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希锦安然受了。
    只是她终究小心着,不肯让芒儿离自己左右,生怕万一有个什么。
    这深宫之中,眼看着是花团锦簇,细看下面却是危机重重,若真有个什么,母子死到一处,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呢。
    莫妃不敢怠慢,还特意让人收拾了住处,把自己昔年官家御赐的各样摆设陈列都拿出来,好给希锦布置卧房。
    正这么布置着,就听外面侍卫来报,说是有内侍过来,请太孙妃娘娘过去。
    希锦感觉到,莫妃明显一愣,她看了看希锦。
    希锦便笑了笑。
    人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事,她是寻常商贾出身,但到了这一步,站在高处,俯瞰这世人,各样人心,似乎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下她也就上前,很淡定地问起那宫娥外面情况。
    宫娥恭敬地提起:“并不知究竟,不过看上去是带御器械陪着那位公公过来的,说是要请娘娘前往。”
    希锦:“那世子呢?”
    宫娥:“请世子殿下留在莫妃娘娘宫中。”
    希锦便了然。
    宫中各路侍卫巡视分门别类,各有所属,比如殿前司统领了殿前诸班以及御龙诸直,这些都是护卫禁中殿宇的,除此之外大内还有侍卫数万,这数万侍卫中又挑选出顶尖侍卫,为大内高手。
    这些大内高手中又有六人,为带御器械。
    这都是专门守在帝王身边守护的。
    若是出什么事,那自然应该是御龙诸直来抓人,现在带御器械过来,这是行保护之职。
    当然了,关键是,若出事,那芒儿是阿畴亲子,是嫡亲皇玄孙,这才是斩草除根的要紧之人,那应该是把芒儿带走。
    她想通这个,也就越发笃定,笑着对那莫妃娘娘道:“娘娘,既如此,那我先遵旨前往,还烦请娘娘照顾好芒儿。”
    莫妃娘娘恭敬地低首:“好,你放心便是。”
    一时希锦随着那内侍过去,一路上,却见宫中戒备森严,那深阔殿宇前侍卫林立,全都是一色的黄绣抹额、黄绣宽衫和青窄衬衫,一个个肃穆安静。
    往日总是能看到的洒扫小内侍和宫娥,全都不见。
    她视线扫过那巍峨宫宇。
    天阴沉沉的,这殿宇之上连个雀儿都没有的,一片死寂。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这深宫禁内各样侍卫宫娥内侍不计其数,但所有的人都可以屏住呼吸,仿佛不存在一般,就这么安静地隐在其中。
    就连为她赶了辇车的那内侍都是严肃的,没什么表情的。
    这让人感觉,仿佛这宫墙重仞间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深宫之中,风谲云诡,杀机四伏呢。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越发平静下来。
    这辇车继续往前,走到一处殿宇前,突然停下来。
    她看了一眼两旁,天武、金吾、武勋和羽林兵士并列护卫,肃穆安静。
    她在内侍的服侍下,下了辇车,这时候就有诸多宫娥过来了,那些宫娥手中执着黄盖掌扇,恭敬地迎她。
    入眼所见,那些内侍,侍卫,宫娥,全都是锦衣华服,这些人簇拥在希锦身边,灯火华耀间,那黄盖掌扇上的雉尾在希锦眼前散发出缤纷华丽的光。
    希锦微眯了下眼睛,昂起头,在那宝灯华彩中,随着引领宫娥踏过一道宫门,上了正殿,之后,便入了那深阔肃穆的殿堂。
    殿堂一旁羽林军林立,还有朝臣俯伏在旁。
    希锦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那些朝臣穿戴冠服,执笏侍立,神情庄重沉肃,显然摊上了天大的事。
    希锦拾阶而上,裙摆几乎拖地,有宫娥俯首在旁,为她撩起裙摆。
    她一步步走上那大殿,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畴。
    阿畴着犀金玉带紫公服,头戴七梁额花冠,一袭金涂银革带束住窄瘦的腰肢,他看上去雍容浓艳,华贵沉肃。
    希锦看到他的时候,便觉,这霭霭暮色亮了起来,这重重殿宇终于添了几分活气。
    没有人告诉她,但她知道,数万御侍三千宫娥,全都仰他鼻息。
    阿畴看到希锦的时候,神情间并没太多波澜,他只是伸出手来,挽住她的。
    此时并不需要太多言语,她懂。
    阿畴便领着她,迳自往前,登上最后的金阶。
    两个人一起跪下来。
    在那御座之旁,有内侍,有史官,也有各样人等,他们全都端立守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于是在百官的见证下,在内侍的簇拥中,一位年迈的老臣拿出了黄绫绢的卷轴,开始一字一句地宣读那圣旨。
    年迈的声音拉长了调,在森严的大殿上回响。
    这竟是官家的遗诏。
    原来他已经死了。
    那遗诏是冗长晦涩的,对于希锦来说有些难懂,不过她还是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
    官家死了,要把皇位传给阿畴,阿畴就要登基为帝了。
    其实希锦并不懂,这个时候为什么她也在,按照她所学的宫廷规矩,她并不需要在这里。
    她跪在那里,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一旁。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阿畴跪下时的袍角,那袍子宽大,流溢出好看的褶皱,上面的金银钑花华美精致。
    她心里满满胀胀的,有兴奋激动正在迅速生根发芽。
    圣旨宣读完毕,阿畴握着希锦的手,起身。
    随从侍候的内侍,恭敬地弯着身子,以红丝绦系起来那黄绢卷轴,之后膝行至阿畴面前,高高举起,将那圣旨奉给了阿畴。
    阿畴接过来后,便再次握着希锦的手,走上了那金阶。
    希锦其实不太懂,她觉得这个仪式似乎不对,她不该走上去,应该跪在下面,因为她以后按理是皇后,皇后也是臣,应该跪在下面。
    可阿畴领着她的手,她也没挣扎,反正就顺势上去了。
    金阶下的百官似乎感觉到了,大家低着头,暗地里眼神快速交流,面上也出现异样。
    不过这些只是风平浪静湖面下隐藏着的暗流,并没激起任何波澜。
    毕竟,这殿堂之上是林立的羽林军,大内高手六大带御器械中的四位全都侍在一旁。
    文官们口中的家法礼法在权利的交替和倾轧中,是如此孱弱单薄。
    即将执掌天下的年轻储君显然也并不在意他们心中所想。
    他生得足够俊美绝艳,着了那象征着尊贵的袍服,牵着自己妻子的手,往前走,迈过那黄色帘幕,迳自登上了那无人能及的宝座。
    希锦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茫然地看下去,才知她已经站在了金銮之巅。
    下面百官都已经齐刷刷地跪下,两排持剑羽林军也都单膝跪地,训练有素,威武肃穆,却足够恭敛。
    再之后,便听到众人一起高呼千岁,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那呼声排山倒海一般,自壮美华丽的宫殿飞出,响彻宫廷,直入云霄。
    这一刻,指尖便有种难言的酥麻和激动,如电一般蹿过全身,让她心尖都在颤抖。
    她要当皇后了啊……
    希锦以为一切就此结束,接下来可以松口气。
    不过她到底是对这皇家的繁琐礼仪不够了解,在那殿上享受了文武百官的恭拜后,希锦作为“储君妇”,被引领着离开那大殿。
    她迈步离开时,侧首看了眼阿畴。
    这段日子他不在,她其实是惶恐的,忐忑的,就那么牵肠挂肚,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怕他出了意外自己母子无依无靠,也怕他出了意外这件事本身。
    她心疼他。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平安归来。
    此时的他,金涂银的簪笔微往前倾斜,光华柔润内敛的水晶珠衬得那如玉面庞矜贵雍容,幽深的眉眼有几分莫测的深沉。
    此时的他熟悉又陌生。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不合时宜。
    他却抬起手,在那宽袍大袖下的手轻拢住她的,之后薄唇轻动,低声道:“放心。”
    只是两个字而已,清沉地滑入她的耳中,也让她的心安稳下来。
    他说安心,那她安心便是。
    于是她便在礼直官的导引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出了金殿后,希锦被服侍着上了平头辇,在羽林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绕过崇政殿,路经殿中省、宣徽院和国史殿,迳自抵达了位于内香药库西侧阿畴的寝宫。
    那里已经布置妥当,警卫森严。
    不过显然这里也已经被收拾妥当了,有宫娥簇拥着希锦,伺候希锦沐浴更衣,之后便有内侍领了芒儿过来。
    看到芒儿那一刻,希锦心底的激动几乎瞬间迸出,她一下子抱住了芒儿,抱得特别紧。
    当皇上了,当皇后了,当皇太孙了。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这么疯狂尖叫,这些话被她死死压在心里。
    她抱紧了芒儿,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间,绽开一个无法控制的笑,之后深吸口气,恢复了勉强维持的平静,放开了芒儿。
    她捧着芒儿的脸,和幼小的他对视。
    芒儿的眼睛清澈稚气,有些纳闷地看着希锦。
    希锦:“芒儿,今天发生了许多事,等回头你爹爹会给你讲,现在你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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