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长相,池霭只算清秀,不算出挑的五官组合在一起,耐看而舒适的协调感随之而生。
    其中,她的眼睛长得最好。
    瞳孔清澈圆润的杏眼,不笑时都带着难言的清纯。
    此刻,她被方知悟说得沉默下来,投射进车窗的夕光将那双眼睛渲染出一缕惹人怜惜的韵致。
    祁言礼看了一眼,没有再看。
    他轻轻咳嗽两声,温声对方知悟道:“阿悟,池小姐为了阿姨的病能好起来,愿意陪你假扮未婚夫妻这么多年,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对她态度好些。”
    面对好友的劝告,方知悟终于止了话头。
    他呼了口气,胜似两块天然宝石的灰绿眼睛向左转动,默默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
    其实祁言礼说的话,他都明白。
    可每每对上池霭,总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间发酵。
    这种情绪叫什么,方知悟也不知晓。
    第02章
    离开喧闹的机场,又经过繁华的市中心。
    待迈巴赫驶上回到方家必经的盘山公路时,浓重夜色已彻底吞没了黄昏的余烬。
    中式风格的照明路灯矗立两旁,整条公路如同缠绕山体的巨蛇静候车辆蜿蜒而上。
    不多时,迈巴赫冲出夜幕的包围,开到了两扇巨大的铁艺雕花门前。
    黑金点缀的色彩,使其在灯光的辉映之下,彰显出别样的华贵感。
    大门沉沉开启,司机老张放缓车速,沿着供车辆通行的主道开至庄园正门。
    而伴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半靠在车座上久久不说话的方知悟也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转过头来,与早从看到雕花门开始,就调整好面部表情的池霭对视一眼。
    在司机熄灭引擎的瞬间,两只相距很远、界限分明的手自发紧紧交握在一起。
    于是站在门口等候着三人归来的江晗青,就看到了车门开启后的恩爱一幕——
    司机率先下车,抬臂挡住车框,另手想要将池霭扶出车厢。
    池霭却没有第一时间伸手,转而倾身靠近方知悟的位置,纤细的手指勾起他散在耳边的碎发,像是做惯了这个动作般,为他温柔又细致地整理一番。
    一动不动的方知悟,仅仅用剔透的瞳孔专注地凝视着池霭。
    又在她做完这件事后,适时抬起她的手,放在唇畔飞快吻了一下。
    “哎,你这个人,车门开了也不知道……”
    池霭佯装害羞推了推他。
    方知悟并不松开池霭,只并起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抵在太阳穴旁,模仿国外礼节,朝着注视车内动静脸上止不住笑开花的江晗青潇洒一挥,嘴里没心没肺道:“好久不见啊老妈,可把你儿子给想死了。”
    池霭闹不过他,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转脸唤道:“叔叔阿姨晚上好。”
    “嗯,霭霭来了啊。”
    江晗青表现得足够热情。
    作为她的丈夫,方家现任掌权人方鉴远不苟言笑的面孔,自然也透出几分和蔼。
    与此同时,静待着池霭与方知悟把该演的戏演完的祁言礼,也打开车门探出了身体。
    “伯父伯母。”
    叫完人,祁言礼接过司机老张从车的后备箱拿出来的东西——一副由丝绸画筒包裹着的字画。
    他稍稍垂落头颅,双手捧着画筒,以足够尊敬的姿势递了过去,“知道伯母欣赏唐飞卿的书画,我特地从一位收藏家的手中购得这一副真迹聊表心意,祝伯母生日快乐,健康顺遂。”
    都说书画笔墨的价值,唯有在创作者死后才能进行最大程度的体现。
    唐飞卿生前落魄,去世之后不到一百年,留下的作品就被人炒到了天价。
    书画领域池霭不曾涉足,然而这个名字实在响亮。
    她凭借自己生涩的经验,粗粗估计了一下祁言礼送出礼物的价值,发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方知悟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朋友。
    “伯母怎么好意思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江晗青显然更加清楚这副书画的分量,目光注视着祁言礼的面孔,却没有伸手。
    祁言礼的眸色又堆积起真切的诚恳:“我和阿悟认识这些年,您和伯父明里暗里帮了我不少忙,现在我有了些许能力,也想尽可能地回报您和伯父。”
    “可——”
    江晗青还想再说,身畔的方鉴远却先她一步将画接过,顺势充满鼓励地拍了拍祁言礼的肩头:“言礼,伯父代伯母谢谢你的这份礼物,你有空也多指点知悟,他还有很多地方要跟你学习。”
    祁言礼谦虚几句,又礼尚往来地称赞起方知悟来。
    他的年纪虽轻,但身上始终带着一股猜度人心的老练和精明。
    老练有时候会被人看作油滑的浮腻。
    精明,又往往是精于算计和凉薄的代名词。
    祁言礼胜在熟练地掌握了其中的分寸感,与他相处,只剩下距离恰好的亲和及适意。
    池霭一面旁观着眼前的场景,一面在心底迅速展开对于祁言礼的分析。
    直至唯一的局外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耐烦再听好友昧着良心夸奖自己的方知悟挽着江晗青的手臂,高挑身躯矮下几分,仿佛归巢的雀鸟一般亲热地挨住她,左右环顾一圈,没自觉地插话道:“老妈,哥呢,他怎么不在?”
    方知悟这一打岔,祁言礼也见好就收。
    客套完毕的方鉴远回答道:“他打电话说公司临时有点事,需要加会儿班,晚点才能回来。”
    “哥总不会像前几年那样错过老妈的生日宴了吧?”
    “不会的,说了大概八点左右忙完,十点前能到家。”
    江晗青接过话,她身后跟着的管家宋妈又适时上前低声提醒:“太太,饭菜已经做好一会儿了。”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忘记招呼你们吃饭了。”
    江晗青一笑,拉着池霭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走在一起,“那大家快进来吧!”
    -
    和方知悟假扮情侣的这些年,为了避免穿帮,大部分时候池霭很少会来半山庄园。
    而江晗青因着池霭母亲当年拼死救助自己的情谊,直把池霭看做半个女儿。
    难得见她一回,自然有不少的贴心话要同她说。
    因此晚饭时分,方鉴远坐在主位,池霭和江晗青并排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兄长忙着工作没有回家,方知悟便取代他的位置,坐在方鉴远的左边。
    再接下来,是祁言礼。
    与未婚夫的好友面对面相坐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在池霭眼里,方知悟只比祁言礼胜在多认识了自己几年。
    她态度坦然,江晗青也格外欣赏她的沉静大气。
    再对比自己那年纪大了池霭四岁,却依旧没有个正形的儿子,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于是餐桌上,江晗青又数落起方知悟:“看看人家霭霭,大四找实习一下就面试进了最近几年发展势头很猛的广告公司卓际,再看看你自己,还是什么大学跳级,国外名校硕士毕业的高材生——书都不晓得读到哪里去了,都二十六岁了还游手好闲的,不肯进来公司帮你哥哥的忙,老是飞来飞去瞎晃荡!”
    说了事业不算,她还要责怪方知悟对待伴侣不够体贴:“开门搭把手扶霭霭下车这种事还要司机老张去做,要你这个未婚夫有什么用,真是没点眼力见!”
    “是是是,老妈,对不起。”
    尽管方知悟一向脾气无常、我行我素,但对着身体不好的母亲却很是孝顺。
    他听话地一一道歉点头,仅在结尾处底气不足地添了句,“这不是,我出钱投资的酒吧装修得也差不多了嘛……我以后不会再随便乱跑了,会好好做自己的事情的。”
    江晗青瞪他:“我说的是让你做这个吗?”
    池霭埋头吃饭,充耳不闻。
    只在方知悟招架不住,使劲咳嗽提示自己的时候,笑盈盈站起身,取过餐桌上的骨瓷汤勺为江晗青盛了一碗虫草花鸡汤:“阿姨,先管理一家酒吧积攒点各方各面的经验,日后才能更好地帮上叔叔和知省哥哥的忙——阿悟他是想要有所长进的,您就别再担心啦,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
    江晗青这才放过方知悟,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后开始喝起碗里的汤。
    池霭又说:“叔叔,阿悟,祁先生,你们也喝汤。”
    ……
    没了江晗青的声音,餐厅内陡然安静下来。
    方鉴远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很少开口,一时唯有勺筷蹭过餐具的细微声响。
    池霭吃了七分饱就停下筷子,另盛了两勺鳝丝羹在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所有人都在用餐,她也不好提前下桌。
    更何况,如果此刻提出吃饱了,按照江晗青的性格,肯定又要进行一番让自己多吃点的劝告。
    池霭品尝着鲜美的汤羹,心思却用在旁的地方,留神着桌上两位长辈的动向。
    然而没过多久,餐桌下冷不丁传来的异样触感,须臾之间拉回了她分散开来的注意力。
    似乎是人的另一只脚。
    像振翅的蜻蜓,掠过平静无澜的池面。
    自相触的那一点起,无声的涟漪层层泛开。
    按照受力的部位,只能来自正前方。
    池霭忍不住抬起眼睛。
    方知悟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碟中的避风塘鸡翅,而祁言礼则捧着饭碗,夹了一筷子面前的百合西芹。
    似乎除了自己之外,无人知晓刚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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