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马夫扯了扯身上的破烂衣裳,露出只有在女子脸上才能看见的羞答答,腼腆道:“少爷去逛勾栏,俺闲来无事也想去看看,这辈子光顾着摸马屁股了,还没摸过女人的手咧,听说可滑_嫩了。”
    老了,老了才想起女子,丁老头那单薄身板岂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望之空流泪?
    李清风笑而不语。
    看着酒虫瘾犯了的丁老头三下五除二把两壶纯白酿喝了个干净,还不忘打开酒壶盖子,眯着一只眼睛看看,然后把酒壶底朝天,喝下最后一滴,吧唧吧唧嘴显得意犹未尽,挠挠头咧嘴道:“少爷,俺还想喝。”
    李清风端坐凳上,双手环抱跟前,似笑非笑道:“跟着我出远门,难有酒喝,老老实实待在李府养马,纯白酿管够,如何?”
    要酒?
    还是跟少爷走?
    似乎难以抉择。
    丁马夫直皱眉,然后露出一个比小媳妇还委屈的神色,眨眨眼道:“少爷,俺可不可以都要。”
    李清风翻了个白眼,笑骂道:“想的倒挺美。”
    没酒喝了,丁马夫目光楚楚的看了眼少爷,伸手把酒壶盖子打开闻了闻,酒香似乎能解酒瘾,只嗅了两口便盖上盖子生怕酒香散了。
    古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今有丁老头闻香解馋,可怜巴巴。
    李清风视若不见,目光瞟向别处。
    丁老头抱着酒壶不撒手,嘿嘿道:“少爷出远门,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如果遇见危险,俺可以先跑,这样少爷跑的放心。”
    李清风眼睛一瞪,鼻子差点气歪,天底下哪家的老仆会把少爷顶在前?转念一想,丁老头憨厚,说话实诚也就释然,怒道:“还没出门,先想到跑,能不能有点出息。”
    丁马夫挠挠头,咧嘴直笑,没说话。
    李清风摆了摆手,哼哼道:“丁老头,你以前是不是这么干过,怎会如此轻车熟路,张口就来。”
    丁马夫竟然脸红了,瞟了眼少爷,小声道:“以前随李大人去京城路过庆阳地界,被一伙山贼拦住去路,李大人本想破财消灾,让俺把银子给他们买个寺平安。俺听错了,以为李大人叫俺跑,俺就牵着马,马上驼着李大人,头也不回的往庆阳跑,一口气跑了五里地。”
    李清风眼神古怪,心里琢磨丁老头是不是故意听错的,他一个手无寸铁的马夫面对凶神恶煞的山贼怎能不怵,立即问道:“后来呢?”
    丁马夫双手食指对准在跟前一直点,愁眉苦脸道:“等俺牵着马跑到庆阳城门口时,回头一看,李大人丢了。”
    李清风脸色涨红,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凡丁老头聪明一丁点儿也不至于做出把主子跑丢的糊涂事,老仆啊老仆,怕是只有祖父那等心胸豁达之人才能让丢过他的丁老头在李府安享晚年,收敛笑容,再问道:“我祖父丢了,你没去找?”
    丁马夫瞪大无辜眼睛,龇牙道:“俺去找了,原来李大人被挂在树上了,没丢。后来到了京城,李大人告诫俺不要提及跑丢一事,俺有次喝醉了不小心说出来,许金武和公孙羊非让俺回沧州,俺死活没干。”
    看着少爷眼神古怪望来,丁老头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少爷,俺说的是真的,公孙羊把他那口断剑架在俺的脖子上,俺都没怕。”
    李清风起身,啧啧道:“丁老头,你跟我出门,会不会把我也给弄丢了。”
    丁马夫摇了摇头,认真道:“不会。”
    李清风弯腰捡起块石头扔进府里,大声吩咐送两壶纯白酿来马厩,拍了拍手,转过身道:“你先跑,我后跑,还是一起兵分两路跑?”
    丁马夫听到少爷又送来两壶纯白酿,扔掉手里空酒壶,一张老脸乐的满是褶子都能看见牙花子,搓手道:“俺牵着马,背着少爷跑,总不能少爷还能被树枝挂住。”
    斟满醽醁(linglu),哙饮江湖,形容把脑袋别在腰间的武夫走三江过五湖。而丁老头简简单单一壶酒,看着马,悠哉悠哉最清闲,有时候李清风挺羡慕丁老头,酒和马便是他的江湖,没人争,无人抢。
    看了眼丁老头年迈的身体,李清风一笑置之。
    在马厩里和丁老头又闲聊了半个时辰,李清风才起身离开。
    …………………
    刚走出马厩打算回府找可儿商量一些事宜的李清风,迎面碰上灰头土脸的王为仁,和怀里抱着一个四方檀木盒的杨玉明。
    未等他开口。
    王为仁上前,神色凝重,一句话不说重重抱了抱李清风。
    杨玉明因手不空闲,只是拿肩膀碰了碰李清风的肩膀,神色同样凝重道:“老三,老二死了。”
    “去府上说。”
    李清风刚要转身便被王为仁一把拉住,只见他看了眼李府朱红色大门,摇头道:“你姐回来了,去我府上。”
    杨玉明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作为沧州排得上名号的膏粱子弟,见到李白茶却像老鼠见了猫。
    王府距离李府只有一条街,作为沧州为数不多的士族之一,王府门庭比一般商贾官宦世家都要修的气派,府邸门前摆放着两座巨大石狮子,左雄右雌,雕刻的极为精美,威武雄健。
    三人进了王府,来到通心苑。
    李清风,王为仁,杨玉明端坐湖心亭,桌上正中央放着四方檀木盒,身段丰腴的丫鬟端来一壶茶五个茶杯依次摆好,脸颊微红瞟了眼杨玉明,便躬身退至亭外等候少爷吩咐。
    不得不说王为仁眼光毒辣,通心苑里的二三十个丫鬟姿色皆是出众,身段丰腴娇嫩,腰如刀盈盈可握,胸前的沉甸甸更是让人孤掌难鸣,只手难握。
    换作平常,杨玉明定要拉着一两个丫鬟进怀,玩上一个你饮我喝的游戏,再看日下湖色。
    今日却出奇的凝重老实,来服侍丫鬟的肥腴胸脯都没看上一眼。
    李清风共有四位义结金兰的狐朋狗友,前些日子心血来潮跑去金陵游历,美其名曰江南烟雨好,最好是佳人,想去见识一番南方佳人如何温婉可人,再体验一番似水柔情。
    李清风指了指桌上檀木盒,皱眉道:“这里面是老二的骨灰?”
    回府洗去一路上的风尘仆仆,换了身干净衣裳,算不上俊郎的王为仁倒也剑眉星目,英气流溢,拿起茶壶倒好五杯茶,叹息道:“老二这辈子什么事都喜欢争强好胜,人生座右铭:第一,绝不拿第二。第二,绝对要拿第一。正是因为这种拼搏精神,让老二英年早逝了啊。”
    长相阴柔的杨玉明自带一股子书生怨气,喝了口茶,没说话。
    寻常他们五个狐朋狗友商量做什么事之前,都是杨玉明出的鬼点子,李清风和王为仁拿银子,老二则是望风,只要东窗事发四人手指齐齐指向老大,异口同声道:他是罪魁祸首。
    当初义结金兰作为五人当中的老大,蓝绪之死活不干,扬言即使刀架脖子上也不会屈服,哪知杨玉明真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蓝绪之对此不屑一顾,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有几分傲骨存身,当下环顾四人,大手一挥,高声笑道:“拿鸡,拿黄纸来。”
    杨玉明拿起一杯茶在地上倒出一条线,放下茶杯道:“老二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让老二不得空闲。”
    李清风喝茶下肚,沉声道:“老二怎么死的?”
    王为仁双手放桌上,轻声道:“老二听说金陵府尹少爷压塌过大床的伟大壮举,倔脾气一上来,豪掷千金把金陵三美纳入房里,三天三夜没合眼,配_种的马也不敢如此啊,最后床榻了,老二也没了。”
    李清风不禁苦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狮子桥算命的瞎子老头没说错,老二终究死在了女人肚皮上,老二这辈子不枉世间走一遭,头七给老二多烧几个女纸人吧,一两个应该不够。”
    杨玉明点了点头道:“要身段丰腴的,胸襟宽如海的,老二喜欢这口。”
    王为仁把檀木盒拨了个方向正对他,长叹道:“老二比我们好,他至死都是少年。”
    出去游历是四人,回来却是三人,还有一个没回来,李清风赶紧问道:“老大呢?不会也死了吧,尸骨无存?”
    出鬼点子的杨玉明摇头道:“老大还活着,只不过我们回来的路上在落凤坡遇见十几个山贼,以前习惯让老大背黑锅,我和老四留下五六个护卫便先溜之大吉了。”
    王为仁眼睛一瞪,补充道:“我和老五回到了沧州,率先去了一趟官府让他们去救老大。”
    老大自幼随府里武夫习武,虽然未得精髓要领,却也有几分气力,加上五六个护卫应该能坚持到官府的人去救他,李清风长舒一口气,不悦道:“义结金兰时说有福我们享,有难老大当,那也只是在沧州为非作歹罢了,你们怎能丢下老大独自一人面对山贼?老大威武不能屈,万一山贼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不得让山贼拿笔来,白花花的银子就没了。”
    失算了。
    王为仁一拍额头,懊恼道:“老三说的在理,老大回来了不得掐死我们。”
    说完,他唤来亭外静候的丫鬟,想了想还是自己去,刚跑出湖心亭三步,便看见一道破衣烂衫,鼻青脸肿的身影,怒气冲冲走来。
    似乎他的嘴上挂着两条肥香肠。
    依稀可见其面貌。
    王为仁转身回到湖心亭坐在最里面的凳子上,吩咐丫鬟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又把装老二骨灰的檀木盒抱在手里。
    杨玉明手一抖,哀叹道:“老三,人无完人,但会完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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