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臣们每日无本启奏,便俱将注意力放在陛下的婚事上头,奈何陛下每次都以国事繁忙、无心风月为由拒绝,导致如今二十二岁“高龄”后宫仍空无一人。

    朝臣们正为此焦急,陛下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窍了,给礼部下旨,择日选秀,虽然是小范围的,只限京城贵女,但终究是个好的开端,几个叁朝元老甚至欣慰地老泪纵横,纷纷感叹拓跋皇室后继有人。

    京中贵女大半跃跃欲试,有的向往宫中生活的荣华富贵、奴仆成群,有的贪恋陛下绝色倾国、美如冠玉的容颜,有的则冲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而去,想凭实力为自己和家族博得一个锦绣未来。

    选秀并没有进行太多前期准备,不到四月就如火如荼地开始,因先皇后已薨逝,先帝的嫔妃们不是殉葬就是被送到别宫颐养天年,后宫之内除了被陛下接到身边居住的明月郡主之外,再无女眷。

    因此这场选秀进行地格外简单,秀女们经过层层筛选,确定身无隐疾,容姿姣好后,只要面见圣颜,展示才艺即可。

    但到了最后这一天,陛下的态度可以说是极为敷衍。

    拓跋朔方吩咐人把奏折搬到了秀女们所在的漪澜殿,专心处理起政务来,任秀女们在面前或嗔或怨地表演才艺,每过一组,毕连奉上牌子,他忙着就直接喊过,歇一会儿喝口茶的时候就随意地拿一张牌子留下,漫不经心到极致。

    这次入围秀女本就不多,到最后结束,只有八人留下。

    大周后宫除皇后之外,共设一皇贵妃位、两贵妃位、贤良淑德四妃位、九嫔、婕妤、美人、才人,然后是位分比较低的宝林、御女和采女。

    此次共选入八人,其中身份最高的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女赵佩滢,被封为德妃,以及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姜姝,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另封一充媛,一婕妤,两才人,一宝林一采女。

    帝王的宠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没有人会不为这两样东西心动,此后的后宫注定掀起狂风巨浪,波澜不惊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可这所有的一切,皆与吕妙因无关。

    尽管她住在所有人眼红觊觎的未央宫。

    从选秀开始到结束,她每天一如既往做着自己的事,用膳、就寝、养养花、弹弹琴。

    甚至在灵官向她禀报秀女们都封了什么位分时,她疑惑地抬起头,反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选了谁,选了几个,封什么位分,他之后宠幸谁,都与她无关,她只不过是他的侄女,没有权力过问他后宫的事情。

    但心里隐隐泛起的微妙感受是什么……那感觉,像是吃了腌梅子,整个人不舒服起来,酸涩得心脏也在抽痛。

    她从未没有过这样复杂的感受。

    自嘲一笑,她想,没有经历过的东西多了去,如何会样样追根究底?随它去吧。

    总会好的。她告诉自己。

    “小姐,晚膳要用什么?”灵钗走进殿来问道。

    她平复了半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语气有些冲,“吃什么吃,不吃了。”

    说罢,转身绕过屏风,和衣躺上了宽大精美的楠木垂花拔步床。

    灵官灵钗赶忙跟进来,灵官开口劝道:“小姐,你午膳都没用多少,再不用晚膳身体会吃不消的。”

    吕妙因躺在床上,不回话,也不动,兀自闭着眼睛。

    “小姐,可是乏了?要休息的话也要先换了衣裳……”

    “你们两个烦不烦?都出去!”她猛地坐起身,不耐烦地喊道。

    灵官灵钗被吓了一跳,印象中小姐从未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心中担忧,犹豫着开口:“小姐……”

    吕妙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叹了一口气,复躺回床上,背对着二人,轻声道:“你们俩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灵官灵钗对视一眼,还是乖乖行了礼退出殿外。

    剩吕妙因一人,眼睛愣愣地盯着床幔上繁复的花纹,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神游了半晌,一会儿想和夏侯敏玉约好去城外新开的酒楼尝鲜,一会儿想父王母妃现在在做什么,一会儿想起魏平,他们已经有日子没见面了。

    一会儿想起他……想起幼时两人的快乐时光,他常常是不苟言笑的,但总会被她逗得破功,陪着她玩耍胡闹。

    她很调皮,时常去父王的书房偷画,书房几乎都是母妃的画像,她总偷了在上面胡乱涂抹,父王视那些画像为珍宝,勃然大怒,每次他都会替她顶罪。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糕点糖果,日子久了牙齿总疼,太医要她少吃那些东西,等换了牙以后再吃,母妃便命灵官灵钗看着她。她馋得很,年纪又小,大哭大闹起来,父王母妃俱拿她没办法,是他匆匆赶来,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放着几块淡黄乳白的小糕,花纹精致,香气扑鼻。他说这叫八珍糕,用几种上等药材制成,味道清淡微甜,让她尝尝喜不喜欢。她接过放在缺了几颗牙齿的小嘴里,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只记得好甜好甜,甜到她的心坎里。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脸颊有些湿润,视线亦变得模糊,她用手背胡乱擦掉眼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今夜的他就该宠幸妃嫔了。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妃嫔的宫里用膳,又是谁即将沐浴熏香,满怀羞怯期待地在甘露殿承欢……

    她不愿再去想,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怀抱着这样复杂的心绪,意识渐渐昏沉,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拓跋朔方来到未央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她没换衣裳,一身繁复的宫装,发髻未散,甚至鞋子都没脱,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发出含糊的梦呓。

    幽幽叹了口气,亲自将人半抱起来,衣裳鞋子去了,只留下中衣,钗环摘掉,浓密顺滑的青丝铺了满床,迭好的锦被扯了过来,四角掖好,盖在纤瘦的身子上。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心,轻柔地将那褶皱揉开,而后缓缓下移,爱怜地抚了抚嫩滑的脸蛋。

    他低下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柔声道:“我的小阿端睡吧,六叔在呢。”

    本来睡得很不安稳还一直梦呓的少女在听到这句话,倏地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坠入沉沉的梦乡,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躺在他温暖带着莲香的怀抱里,耳边回荡着他温柔低沉的诱哄声,一次又一次睡去,无比安心,无比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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