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126
    “死者牙齿磨损痕迹来看, 应当是十多二十来岁,裴玉劭已经年近三十,并不相配。”
    “从他手部茧子来看,应当常年习武, 精于剑技。裴家大郎外放为官, 武技自然是懂一些, 可绝不会有这样累年伤痕。他手臂层层叠叠,皆是新旧之伤。”
    “面容是新毁, 被什么腐蚀之物泼去,使得五官模糊, 分辨不出从前模样。”
    “虽还未曾细验, 但死者绝不会是裴玉劭。”
    “他不是裴玉劭, 却腰佩那枚玉麒麟,倒显得刻意为之。有人希望旁人误会,觉得裴大郎已经死了。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 就是裴玉劭本人。只要沈淮安跟前,他已是个死人,那么便可借此避祸,逃过一劫。”
    谢冰柔口中这么说,心里也这样想, 更知晓这乃是最合理推测。
    可她心里却下意识有些抵触。
    谢冰柔都不明白为什么, 细细一想,倒是想到了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裴妍君, 她跟裴妍君相处融洽, 裴妍君也会跟她提及家里人。
    妍君曾跟她提及自己的兄长, 也会称赞自己这位大兄,会说裴家难得出了个情种。
    裴妍君是个年轻的女娘, 但奇妙的是她这样年纪,却对男女之情没什么幻想和向往。
    不过就是这样不向往男女之情的裴妍君,却说裴玉劭跟徐照芝感情很好。她说自家兄嫂最要紧是志趣相投,平日里一起辩经、著书,总有许多可以一起做的事。
    倘若徐照芝才学差些,说不准还够不着夫郎的脚步。
    那仿佛比小魏侯与韩芸之间情分要真实些。原来这人世间,本也有些个真情在的。
    可世人本就善于作伪,谁知晓锦绣皮囊下有什么样面容呢?
    谢冰柔这样子查案,见到的污秽龌龊之事也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哪怕裴玉劭善待自己的妻子,是个货真价实的情种,但情种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
    也许正因为他深情,所以舍不得妻子,故一定要竭尽全力,非要活下去。
    如今沈淮安作乱,在京中到处搜裴家人,已经杀了好些个裴氏族人。裴玉劭名声在外,裴家子弟之中要属他最优秀,自然便成为了沈淮安的重点关注对象。
    裴玉劭需要脱身,也许就一定需要个替罪羔羊,至少可以转移别人注意力。
    于是随机杀死一个无辜之人,毁掉对方容貌,再将随身携带的玉麒麟系在这个倒霉鬼身上——
    想到了这儿,谢冰柔手掌也禁不住轻轻发抖。
    然后她便听着荀澈说道:“这样推测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我似乎总觉得不对,觉得事情真相仿佛并非如此。大约是因我认识这位裴家大郎,他仿佛也并不是这样品格。”
    谢冰柔早看出这位荀先生颇受卫玄器重,必然有些本领在。
    对方颇具智慧,自然也懂几分相人之术。想来这位裴家大郎果真是有几分人品的,至少平日里也如此。
    谢冰柔也平静下来了,手掌也已停止发抖。
    “荀先生说得极是,凡断狱查案,亦神思清明,绝不可先入为主。”
    谢冰柔这样想,整个人也仿佛沉下来。
    她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倒是静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荀澈得了结论,知晓死者不是裴玉劭,也便告辞。
    谢冰柔犹自看着面前尸首,她透出了一缕激动,其实她很久没有这样动容了,早在尸首跟前心如止水。
    可如今,谢冰柔却透出了一种恍惚。
    她戴着手套,呆呆站了一阵,下了极大的决心,解开了眼前男尸衣裳。
    死者身上有些旧伤,可致命伤却在其后背上。
    有利物从其后背刺入,伤及肺叶。
    对方没有马上死,而是任由鲜血慢慢浸润了肺叶,每呼吸一下就如针扎似的疼。也许直至他死,这番痛楚方才解脱。
    后背刺创约莫三寸,呈菱形,相应前端亦对应有半寸刺穿。可见利刃是从后背刺入,从前端冒出。
    那凶器后宽前窄,而且不算长,恰恰能刺过人体,不过却比不上长剑或者长刀尺寸。
    谢冰柔心里略略有数,以纸描绘,画出大致凶器形状。
    此物特殊,越是特殊的凶器,越有意义。
    待她验完尸,又替尸首整理过,方才去见卫玄。
    虽是临时宿营,帐中也点燃了水沉香。
    卫玄正在翻阅卷宗,见着谢冰柔来了,也顺手放下,笑了笑。
    谢冰柔端详着卫玄,忽而生出了一缕佩服。她知晓卫玄如今步步下的是险棋,可每日里却若无其事,应付自若。
    无论卫玄私底下做了什么事,面上却不露半点端倪。
    她原是个心思深的女娘,可在卫玄跟前却仿佛水一样的浅。
    谢冰柔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忽而倒是不服气起来。
    卫玄也见过了荀澈了,此刻说道:“若不是裴玉劭,那倒是极为好。裴玉劭是个人才,死了未免可惜。他在边郡做过几年事,知晓一些踏实东西,也很有自己想法。我看过他戍边论,颇有意思,只是在京中名声不显。当然最要紧的是,他不应该得罪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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