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当然也毫不吝啬, 缓缓道来:“方才不是也说了,当日陛下还带着一副牧雪图。那是古画, 本来有一些损毁, 送去裴大公子处修, 挨着江良人生日,方才送过来。”
    “那也是上月十三,裴玉劭去了别院。那日太子与江良人私通, 除了昏迷的陛下和宫中内侍,还有一个外人窥见此事,那便是裴玉劭。”
    所有事情便这样串起来,有一根绳细细将散落的珠子串起来。
    那日谢冰柔在宫中遇到了江良人,江良人说的每句话都极有深意, 她将太子赠给她的钗塞到了谢冰柔手里, 还特意提及那副牧雪图是裴玉劭在修复。
    也许江良人已然察觉到了不对了,她自知必然不幸, 故而将诸多线索告之谢冰柔。
    “说是外人, 其实也不算很外。裴家女儿已经嫁给了太子, 别人眼里,裴氏已是太子一党, 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玉劭总归要顾及家族,顾及亲妹,有些事终究也不好张扬。”
    “毕竟那时候妍君甚至已经有了身孕。”
    裴妍君泪水忍不住簌簌流淌下来,她已经猜到了结局,甚至她之前已经疑上太子,只是那时她以为是徐照芝那件旧事。她以为太子惦念从前弃妾被兄长娶之,还这么的夫妻恩爱。她不知晓太子和江良人的事,自己怀孕时候,太子却是在和陛下的妃嫔颠龙倒凤——
    谢冰柔轻柔的,怀着怜悯和酸涩心情说道:“裴玉劭已经死了,哪怕他不说,太子也容不得。太子容不得窥探他丑事内侍,自然也容不得裴玉劭。大约旁人知晓他污点,他便在这个人跟前矮上一头,太子自然断断不能容。”
    太子并非白璧,却讨厌别人知晓自己有瑕。
    他总是生来倨傲,高高在上,绝不允别人挑衅违逆自己。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就被这样教导,那么自是盛势凌人,不可相让。
    如今谢冰柔却将这些事都给扯出来。
    他面色微热,十分恼恨。可一开始,他也未曾想过裴玉劭去死。就像谢冰柔所说那样,裴玉劭怎么也算个内人。裴家将女儿嫁给他做太子妃,那便是投注在太子身上。
    裴玉劭若要说出这些事,早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可裴家与他却是系在一根绳子的蚂蚱。
    裴妍君已经怀孕了,肚子虽还没有大,可裴家的血脉已经跟天家的血脉融和在了一起。
    可裴玉劭不应该指责他。
    那日别院风波起,他收买几个大监将这桩事遮掩下来。元后是生出了疑窦,却疑在了昭华身上。
    但裴玉劭私底下却对他颇有责怪,十分不满。
    他觉得太子私德不修,罔顾人伦,而且这个私德不修男子还是他妹妹的夫君。妻子怀着孕,太子却赶去跟江良人厮混。
    裴玉劭未免生出几分见怪。
    可太子却容不得这些,裴玉劭不过是一介臣子,凭什么指责自己?哪怕自己当真有些许罪过,也绝不是裴玉劭可以置喙。
    一个人恼恨之时,便会忍不住想起一些旧恨。
    他本已放下沈照芝之事,毕竟在利益跟前,那些私怨也不要紧。沈氏不过是他舍了的一个弃妾,不过是裴玉劭自己愿意捡回去。
    裴家那时示好,太子也笑纳了,愿意娶裴家女儿。
    毕竟裴家也不仅仅有区区一个裴玉劭。
    可有些事情容下来,心里却总是有根刺。更何况太子若处于上风时,尚会大方些,可彼时他处于道德洼地,还让裴玉劭看到他最不堪的一面。
    于是他又想起了徐照芝,更想到当初是裴玉劭替他写了戍边论,替他这个太子造势扬名。徐照芝慕他这个太子才气,但却是裴玉劭替写的。二人结为夫妻,是否私底下会将他这个太子议论一番,嘲弄一番?
    那时想到了此处,太子心底便生出了恼意。
    更不必说眼前的裴玉劭还在指责、劝谏自己,说他断断不可再行此等背德之事。他也从裴玉劭眼里瞧见一缕嘲讽,看到了裴玉劭眼里闪烁着轻蔑的光辉。
    其实裴玉劭未必真有轻蔑之态,太子是君,裴玉劭又非不知分寸之人。也许太子那时候太气恼,心魔作祟,所以生出这样幻想。
    但无论如何,待他回过身来之际,这手中之刃已刺透了裴玉劭心口。
    几点鲜血飞溅在他面颊之上,他蓦然又发狠刺了几刀。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谁也不能违逆于他,更绝不能轻视于他。他骨子里是野兽,元后教他用权谋解决问题,他也学得一些,可愤怒时候却由本能驱使。就好似很多年前,他用棋盘砸破了吴王世子的头颅,砸个头破血流。
    等他平静下来时,他才知晓自己闯下大祸。
    他杀了自己妻子的兄长,裴妍君还有了身孕,裴家手里还握有兵权,手握卫尉,把持着守京安稳的南军。
    父皇已对自己生出嫌隙,若裴家与自己离德,这一切什么都完了。
    所以他才不管不顾,失了智一样招来沈淮安,借口是宫中有内侍之乱。
    如若沈淮安是个忠心的,他早便谋了皇位,送走父亲,清了裴家。
    可惜沈淮安却是个逆臣,却将整个大胤搅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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