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州人尽皆知,青崖会下通九狱,神通广大,总会会长虚沉烟,又有生死人之本领。
    因此,青崖会设于Z市的总会大厅,常常人潮涌动,喧哗震天……
    世上不称心之事,世上不如意之事,人皆有千万种说辞,总之……祸因不在己身,若要改变,也下意识寻求外物。
    这天下午,便又上演了这样一出戏码。男人从大厅外跑来,蓬头垢面,只穿着一只鞋子,一路哭叫着“求大师救我”,癫狂无状,最后被保安当场拿下。
    周围自然又是人挤人地围上几圈,要来看这男人出丑的模样。保安不耐烦地从地上拎起那男人的后颈,冲那看热闹的人群喊:“看一眼行了啊,这事儿什么时候不发生?下次轮到你们遇上要命的事,也要哭爹喊娘地来求……”
    “喂,保安。”忽然有人叫他,是极华丽的音色,但保安听着陌生。他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回头,却肩膀一耸,连忙低下头去。身边另一个保安戳了戳他,小声说:“大宇,你可小心着说话吧,上回被总会长说,还没长记性哪……”
    虽是寒冬,大宇却已经汗湿了背,低声下气地应:“江……江大人。”
    “快看,是江楼月江大人……”人群也随之骚动起来,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路。男人款款走过来,虽然身着乌色沉沉的披肩,但底下却是一袭极艳的正红袍子。他放下手里头的烟管,随着他的动作,腕上几只玉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眼神射过来,一双慵懒的眼睛,眼尾却飞出一线胭脂色。这是个擅长打扮的男人。
    “我与他,有些缘分。你放他下来,我且听听,他有什么冤屈,要来这里诉。”
    男人连忙挣脱了保安的禁锢,翻身跪在地上:“我、我叫乐哲……从前以股票发家,算是……有些小钱。可是最近,却输得干干净净……一定,一定是有人骗了我……”
    围观群众哄笑起来,有人直言道:“赌博赌博,愿赌服输。你跑到青崖会没用,你就算跑到九狱都没用……”又有人道:“这事,还真不该找江大人。虽说江大人是青崖会如今数一数二的鬼媒,也解决不了阿堵物之事啊……”
    江楼月掰着手指算了算,又笑起来:“谁说,我帮不上的?”又低头,“你家里,可是有个刚刚去世的女儿……”
    “是……您……怎么知道……”乐哲见状,连忙磕了几个头,“请江大师救我……”
    “阴婚可逆时运,青崖会里人人皆知。”江楼月望着他,淡淡笑起来,“随我上楼吧,我们这桩生意……还有的谈哪。”
    “你是说……让青梅行此法,与那……在阴之鬼,结成阴婚,再借他将消息传出?”飞星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先不说这个过程多复杂,只说一点——青梅愿意么?她不愿意,我绝不做。这个鬼,又是什么来头……”
    “青梅,她在问你。”这时裴素章已经从冰箱里熟练地摸出了临期牛奶,放在炉上不急不慢地搅着,“你回答她,我替你转达。”
    青梅看着眼前低气压的飞星,有些如坐针毡。裴素章皱了皱眉,随即关了火,说:“青梅要我告诉你,她很想你。”
    “青梅,你,别说这些了……”飞星按了按额头,“我们现在,不要为这些事分心。要专心解决眼下的事情,不让你在这里久久徘徊……”
    分明是再说下去,你就要哭了吧。青梅想,我都看见你眼睛红了。
    “鬼先生……我还没见过,但是裴素章和我说,他和我认识很久了。”青梅道。
    飞星说:“这种理由可以说服你,但说服不了我。”她推开裴素章递来的杯子,哑声道,“认识得再久,认识几百年、几千年……又怎么样?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现在完全不知道那人……那鬼是谁,你又怎么敢下这样的赌注啊……乐青梅……算我求你,好好想想……我们也可以,再找其他方法……”
    裴素章一动不动,仿佛完全静止一般,好久才回过神来,继续替青梅回话:
    “我答应了,飞星。不要紧的……阴婚,也不过是这一生里短暂的一刻。等到我转世……我……我回到九狱后,可以转世的,对吧……至少裴素章是这么告诉我的。”
    短暂的一刻吗?
    那一刻,飞星记起了很多。记得王允执平静地说:“我早知道,她要为我结阴婚了。为了爸爸……”也记得陆昭离心满意足地看着她,那样美地微笑着:“我是为了……见到你这一天。”
    这样短暂的一刻,背后却是恒河沙数般无尽悲喜的一生……就那样,轻轻地掐断了。
    就像那一日,你从手术室里被推出的、覆着白布的病床一样啊。
    飞星咬着玻璃杯口,几乎要把牙齿咬痛。裴素章走过来,伸手拿走了她抓在手里的杯子。
    “事实上,你答不答应,她都已经决定。你只需要告诉我们,帮,还是不帮。”裴素章说,“迟一刻,就多一分变数。你自己考虑。”
    “我……帮……”飞星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再也撑不住似的,把头埋进手臂里,压抑住那声哭喘。不知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为了所作出的所有选择?
    为了命运?为了所失去的所有事物?
    裴素章说:“走吧。我们需要你,代替青梅去收集那些所需之物。”他站起来,伸手握住她垂在桌上的手指。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地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说的,完全正确。只是,人有时,偏偏会为了这种微小的几率,赌上一切……”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本没有什么不同。”他说。
    宛如那时初遇吧?手机又叮铃铃响起来,飞星抹了把眼泪,一边向外走,一边接听:“喂?”
    青梅看着飞星的面色逐渐变得冰寒无比,摇了摇裴素章肩膀:“她,她怎么了……”
    这时,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叁儿和李芹正向她比划着什么……裴素章眼睛扫过去,他们又立刻躲回了草丛里。
    飞星挂掉电话,对裴素章说:
    “青梅的身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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