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当日围观过那个场面的陆雨梧答道。
    “那细柳姑娘武功可真是不俗……”
    姜变颇为欣赏地点点头,但与她目光相对,他话锋一转,“可有一点吾很好奇,姑娘你为何会知晓吾的身份?”
    “这很难猜吗?”
    细柳神情冷淡。
    “也是。”
    姜变笑了一声,“多亏姑娘解吾燃眉之急,姑娘深明大义,也难怪秋融视你为友,你好好休息,吾便不打扰了。”
    姜变说罢,再看向陆雨梧,道:“秋融,我先出去。”
    陆雨梧点头,看着那李酉掀帘,跟随姜变走出去。
    “青山,去要一些清粥。”
    陆雨梧叮嘱道。
    陆青山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细柳先生,你既然醒了,那我便去看看惊蛰。”花若丹起身说道。
    “多谢,”
    细柳看着她,“你能回来。”
    花若丹一怔,她随即道:“若丹——想信先生一次。”
    她说罢,端着凉透的水盆走出去,夜风吹拂她耳边浅发,院中明灯,姜变已经走到月洞门那边,正不知与人在说什么。
    花木扶疏间,花若丹静静地看。
    姜变回过头,那女子在廊上,身影清瘦弱不胜衣,乌黑的发髻浑无一饰,他道:“花小姐,一道去用饭吗?惊蛰小兄弟那边,吾让李酉遣人照顾就是。”
    檐下灯笼微晃,灯影也在花若丹头顶晃动,她将水盆放在廊椅上,走下石阶,在一片冷暖交织的光影里微微福身:“多谢殿下。”
    她朝他走去。
    尧县县城才经历过一场火与血的洗礼,城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侯之敬那五千兵马被姜变以金羽令按住,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在尧县休整了五日,姜变便要押着侯之敬与赵知县回京,但尧县的残局还未收拾干净,他便留下来几名亲随在此安抚乡里。
    这日秋风又重,吹得枯叶纷飞,天色阴暗泛青,薄薄的日光落来人的身上都是冷的颜色。
    乔四儿与线儿、大武、兴子他们三个站在城门口,惊蛰在马车里躺着,听乔四儿念叨着:“小爷爷你年纪小,骨头很快能长好,但你也别逞强啊,遇事你得多……”
    “串子你很吵。”
    惊蛰连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
    乔四儿一下闭嘴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惊蛰看他鼻青脸肿的,伤也都还没好,他抿了一下嘴,又收回目光,嘴贱得一如往常:“你看看你本来就长得一般,不好好养着当心变成丑八怪!”
    “……”
    乔四儿一把拉下车帘子,不想多言。
    他转过身,见陆雨梧走过来,他立马绷紧脊背:“公子……”
    “乔四。”
    听见陆雨梧唤他,乔四儿不由抬起一双隐含希冀的眼,他不想再做一个串子了,不想在这小小的尧县里蹲在衙门口讨生活。
    如果可以去燕京,如果可以去见识四方的话。
    “这些时日多谢你了,你帮了我很多忙。”
    陆雨梧和煦道。
    乔四儿见陆青山递来银票,他眼中的光亮却黯下去,但他还是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低下脑袋说:“多谢公子,这都是乔四儿甘愿的。”
    但银票接来,他捏了捏发现不对,将最底下的那封信件翻出来,上面的字他却一个也不识,他抬起头来:“公子,这是……”
    陆雨梧眼底含笑:“你正名便是乔四?”
    “算不得什么正名,我爹喊的,说好记。”
    乔四儿如实说道。
    陆雨梧点了点头,道:“我身边不缺侍者,不用你跟在我身边。”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我观你即便不识几个字,《大学》你亦能倒背如流,你记性好,又好学,若能正经识字读书,假以时日,我相信你必与今日大有不同。这封信是我写给我父亲的老师的,你带着它去桂平莲湖洞书院吧。”
    乔四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公子,您……”
    他嘴唇哆嗦,不敢置信般,“您是说我可以……”
    陆雨梧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你既无正名,那不如便取‘意诚’二字你看如何?到时你入莲湖洞书院也可有名陈上。”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是那日被陆雨梧拾捡起来的一片残句,放在今日,竟十分相宜。
    乔四儿说不出一句话,他眼眶泛红,浸出泪来。
    陆雨梧走到马车前,陆青山将马凳放下,陆雨梧踩上去,却听乔四儿道:“公子!”
    秋风渐紧,吹着陆雨梧淡色的衣摆,他转过脸,只见乔四儿扑通一声跪下去,俯身磕头大唤:“乔意诚叩谢公子大恩!”
    “你起来,不要跪。”
    陆雨梧看着他道:“如有登临意,你自上青云。意诚,盼有朝一日,你我燕京再见。”
    辘辘声响,乔四儿抬起头来,烟尘飞卷,他看着几架马车被一众扈从骑马相护渐远,线儿与大武、兴子三个扑过来:“四哥!四哥你要去桂平念书了!”
    他们兴奋地抱着他大叫:“莲湖洞书院!听说那是天底下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
    乔四儿被他们弄得眼泪鼻涕流个不停却在笑。
    “四哥!我们也想跟着你出去!”
    “是啊四哥!我们想出去!”
    “都出去!”
    乔四儿抱住他们:“咱们都出去!”
    到今日离开尧县,细柳方才见到惊蛰,他们同乘一架马车,花若丹抱着阿秀,阿秀怀里抱着猫。
    “你怎么样?”
    细柳问他。
    “放心死不了,”
    惊蛰蔫蔫的,才吃过一副药,他昏昏欲睡地喃喃,“我还没报仇呢。”
    细柳抬眸看向花若丹,她明显听见了,与细柳目光一接,她挪开视线:“年纪轻轻走上这条路,谁身上没个仇没个怨的,如我,亦如你们,先生放心,我自顾不暇,无心好奇。”
    细柳却一怔。
    她没说话,却将视线落回惊蛰脸上,他已经睡着了。
    惊蛰不说,她都快忘了。
    他敢刀口舔血,是因一桩杀父之仇要报。
    不论是他,还是花若丹,他们都有仇,都有怨。
    可她——有什么呢?
    深秋渐尽,这一路少有落雨,故而没有在路上过多耽搁,他们走了一个来月,才路过永平县,却遇上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官道边支了个茶棚,姜变干脆下令停车暂时休整。
    秋雨滴滴答答的,花若丹见惊蛰端着茶碗不喝,只盯着那煮茶的老翁在看,她道:“你在看什么?”
    惊蛰抬了抬下巴,“你记不记得上回?”
    花若丹一下想起来尧县官道上那茶棚中放了迷药的茶,她一顿,不由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
    惊蛰扑哧一笑:“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小爷爷我上过一回当还能再着了道?喝你的吧,这茶就是苦了点儿,没加什么料!”
    “惊蛰!”
    花若丹发觉自己被捉弄,拿炒花生砸他。
    细柳站在不远处观雨,闻声朝他们那处看了一眼,这一路上花若丹对她与惊蛰这两个伤者【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 好看了】都多有照料,惊蛰也十分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对花若丹恶声恶气,倒也相处得还算融洽。
    阿秀忽然从面前跑过,细柳见她奔入雨幕,便立即跟过去。
    陆雨梧放下茶碗,与姜变道:“修恒,我去看看。”
    他接来陆青山递的伞走如烟云雨幕,官道上却不见人,他立即走到道旁去,底下竟是一片田埂,阿秀与细柳的身影在底下影影绰绰。
    他朝陆青山摇头,示意他不必跟,而后他顺着道旁小路,慢慢地走下去。
    阿秀就蹲在田埂上,看田里收割过稻子的一簇簇残梗。
    细柳听见雨打伞沿的脆响,她回头之际,一柄纸伞遮在她与阿秀头上,她看向陆雨梧,他已在伞外,雨珠拂在他脸颊。
    “阿秀,你想阿婆了?”
    陆雨梧轻声道。
    阿秀转过脸来:“陆哥哥,你家里有田吗?”
    陆雨梧点头,“有,但不在京城。”
    “那在哪儿?”
    陆雨梧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长大,我带你去。”
    阿秀“嗯”了一声,又望向雨雾里的田野。
    “细柳,你拿着。”
    陆雨梧说着,将伞柄塞到她手中。
    细柳看着他蹲下去,阿秀转过来,在他掌心放了几粒没收尽的稻米,他便捏了一颗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
    细柳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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