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房一个大房间,住着百余人,大家各自有个自己的地盘。
    洛婉清跟着家里人回到位置上,坐着哭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回了理智,旁边苏慧抱着孩子,瞧着她镇定下来,这才忧虑开口:“婉清,怎么了?”
    洛婉清听得问话,动作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将真相说出来。
    她记得上辈子她母亲听闻父亲死讯那日,一夜就半白了头发,她心中不忍,迟疑了片刻,删删减减道:“江少言说,咱们家案子太大,他没办法。”
    “还有呢?”姚泽兰不信只有这些,紧盯着洛婉清,“江少言怎么回事?”
    “他另外有人了。”洛婉清低着头,不敢说实话,“他要和人家成亲了,来同我告别。”
    “他这混账!”
    姚泽兰怒喝出声,随后意识到周边有许多人瞧着,她忍下愤怒,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洛婉清的手,压着声道:“无妨,婉清你也别太过伤心,你父亲在外还有其他好友,我也有些人脉,不指望他。等来日咱们出去了,娘重新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他后悔去吧!”
    洛婉清不敢说话,只点头应是,暂时安抚下姚泽兰。
    旁边女囚都悄悄打量着她们,见一家人安静下来,班房里边开始活跃起来,大家窃窃私语,不用故意听,就知道是在议论洛婉清。
    姚泽兰又恼又恨,却也无可奈何,想起来洛婉清才是最难过的,正想要宽慰,就听洛婉清道:“没事的。”
    姚泽兰一愣,洛婉清转过头,靠在土墙上,平静道:“娘,不是大事。”
    不过被人说几句,对于她而言能是多大的事?
    在她那个梦境里,很快,狱卒就不会再管她们,放任班房里的人欺负她们,然后她们会去岭南,会一个一个死在流放的路上。
    这才是真正的苦难。
    想到未来,洛婉清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发泄过后,一切都该回到正轨。
    同归于尽毕竟是冲动,江少言她杀不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她家人。
    她本来指望可以说服江少言救她家人,可她爹一死,他们便没了什么回转的余地。
    她不可能就这么放着江少言好好活在这世间,所以江少言绝不会放纵她洛家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江少言指望不了,刑部与他同流合污,如今在这扬州监狱中,能改变洛家案子结果的,只剩下一个官署,监察司。
    监察司这个官署,由皇帝亲设立于五年前,直属天子,独立于三司,掌天下刑罚,上查王侯百官,下纠冤假错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间甚至有百姓将监察司使视为鬼神,用以供奉。监察司司主的权力,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那个预知梦中,后面监察司的权力不断膨胀,尤其是监察司司主谢恒辅佐江少言上位后,江少言更是一度成为谢恒的傀儡,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恒竟就死了。
    还是千刀万剐。
    但他死后,监察司势力一直不减,这才给了第二任司主秦珏在她死前废了江少言帝位的权力。
    那个梦中,谢恒是江少言的伯乐,他们是最好的搭档,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下意识用谢恒来刺激江少言。
    以江少言的心气,哪怕他不在意他,如今对谢恒应当都多了一丝不喜。
    如果江少言再冲动些,对谢恒动手就好了。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一想到谢恒要是能宰了江少言,就感觉自己血都沸腾起来。
    但显然这只是她的幻想,无论现在或者未来,不走到最后,江少言都绝不敢轻易向谢恒动手。
    而现在江少言刚刚恢复皇子身份不久,和谢恒应当还没有什么联系,并不是梦中的盟友。
    监察司,也就成了洛家翻案唯一的突破口。
    可她拿什么让监察司替她翻案?
    洛婉清思索着,江少言在她家,她父亲一直将他当做半子看待,这么多年生意从不避讳他,他要栽赃嫁祸,那再简单不过。
    可如果作成了铁案,为什么江少言要去见她爹、提前给她父亲陶片,让她爹自戕?
    洛婉清一遍一遍回忆细节,思考着自己可以利用的所有信息,想了许久,等到她睁开眼睛,已经是深夜。
    众人沉沉睡去,乌云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片。
    洛婉清从铁栏外看着天色,心里也和这天色一样,压抑而浓稠。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头被锁在铁笼中的困兽,拼命挣扎而不得。
    她没什么证据,如今唯一能撬动监察司的,只有她父亲离奇的死亡。监察司可查,亦可不查,端看监察司人的态度。
    但江少言是皇子,监察司一般人怕是不敢查,唯一有这个胆量的,只有谢恒,所以她要告状,只能告给谢恒。
    但谢恒什么人物?
    出生六世高门望族,开国功勋之后,三代宰相,累世公卿,幼时由皇帝亲自抱着进入的朝堂,从此没有离开,年不过二十三岁,便一手创立监察司,成为监察司司主,天子孤臣。
    这样的人物,来江南就已经是罕见,她一个普普通通商贾之女,且不说江少言肯定让人防备着她,就算江少言什么都不管,她又哪里来的资格,见到谢恒?
    偏生谢恒是她唯一的指望,除了谢恒,整个扬州监狱,又有谁能与江少言、郑平生等人对抗,救她洛家于水火?
    无论如何,她要见到谢恒。
    去赌一把,谢恒到底愿不愿意救她洛家。
    她开始搜索着梦里所有关于谢恒在扬州的信息,梦里她一直困在班房,所知不多,对谢恒唯一知道的,似乎就是监狱里混进了刺客,这些刺客听说是江湖第一刺杀组织风雨阁的人,他们要在监狱中杀一个人,具体杀谁不清楚,但最后都被谢恒设伏抓捕——
    除了一个叫柳惜娘的女人。
    为了抓捕那个逃脱柳惜娘,当时监狱里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女监班房,更是被狱卒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
    因为跑了的那个刺客,之前就是一直暗藏在班房。
    那个刺客长什么样?
    敏锐察觉这是一个可用之人,洛婉清立刻开始回想,只是刚一思考,就被外面有节律的鸟叫声打断。
    众人睡得安稳,这鸟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洛婉清却直觉不对。
    寒冬深夜,那里来的鸟?还叫得如此有规律?
    她正想着,便听见人群中传来窸窣之声,她抬头看去,见不远处的墙角,一个似乎受了重伤的女子撑着自己站起来,步履踉跄朝着专门用来方便的后院走去。
    看见那个身影,洛婉清一瞬间反应过来。
    是她!
    那个刺杀谢恒跑了的刺客,那个脸在刑讯过程中被狱卒烫烂了的私盐贩子。
    那场刺杀就在今夜,方才那声鸟叫是他们动手的信号,现下她就准备离开动手,如果再不拦她,她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洛婉清也不再迟疑,她赶紧起身跟上,跟着那个女人就走出了班房,只是刚到后院,便觉一阵凌冽掌风疾驰而来,对方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猛地抵到墙上,冷声询问:“跟着我做什么?”
    洛婉清没说话,只觉冰冷的手指紧掐着她的气管,令她呼吸不畅。
    她微微仰头,看清面前女子模样。
    这女子脸上都是烫伤,根本看不出原貌,只能从那双带着杀意的笑眼中看出几分原来的轮廓,应当生得不错。
    是柳惜娘。
    洛婉清确认。
    她打量着对方,对方也盯着她,
    察觉面前人杀意,洛婉清心跳得飞快,她微微仰头,尽量让呼吸轻松一些,故作冷静:“想请柳姑娘帮个忙。”
    “什么忙?”
    “带我一起出去。”
    柳惜娘要去的地方,谢恒已经在原地设伏,她过去虽然有被当做同党一起诛杀的风险,但是这也是她唯一见到谢恒的机会。
    她愿意用命搏这一个机会。
    只是听她的话,面前女子却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柳惜娘手稍稍放松,无奈道:“我不是越狱。”
    “我知道。”洛婉清冷静回应,“你是杀人。”
    柳惜娘闻言,面露诧异:“你都知道?”
    “是。”洛婉清盯着她,半真半假威胁,“你若不带我走,我立刻上报给狱卒。你也歇了杀我封口的念头,我来之前已经和人打过招呼,若我没发出安全信号,一刻钟后,她就会去检举你。”
    听到这话,柳惜娘面露震惊,她似是想了想,随后想明白什么,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明白了。”
    说完,她竟直接松开了洛婉清,转头就朝班房里走去,摆手道:“行,那我不去了。”
    “等等!”这话惊住了洛婉清,她一把抓住她袖子,皱眉急问,“你不去了?你们谋划这么久,你为此潜伏在此处,受了这么多刑罚,说不去就不去了?”
    “潜伏在这里都是任务,又不是我想的。”柳惜娘说得无奈,还是耐心分析给她听,“但你想,这么大的事儿,连你都知道了,我要杀的人能不知道?风声走漏得这么离谱,我还去,岂不是白白送死?我又不傻!”
    这一番言论将洛婉清打得手足无措,她呆呆看着对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柳惜娘见状,同情看着她,想了想后,她叹了口气,抬手放在洛婉清肩上,安慰:“你叫洛婉清是吧?我叫柳惜娘。以后咱们在这班房,也算半个朋友。这次多谢你通风报信,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事可以找我,虽然我不一定帮忙,但还是可以给你一点言语上的安慰,也算是一种支持,怎么样?”
    洛婉清不说话,她低头似乎是在思考。
    柳惜娘想想,尴尬笑了笑:“那个,天挺冷的,咱们先进班房吧,那里人多,热闹。”
    说着,柳惜娘放开她,就想趁洛婉清不注意,赶紧溜走。
    只是她一动,洛婉清就开了口,固执道:“我要见谢恒。”
    柳惜娘脚步停住,震惊回头。
    洛婉清抬起一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看向她,认真开口:“我若见不到他,我就检举你,立功见他。”
    柳惜娘没说话。
    她看着面前这美若琉璃的女人,那一刻,她觉得天太黑了。
    和洛婉清的心肠一样黑。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时候去看了一眼历史上真实的监狱,完全构建不了剧情,太丑了t t这不是我的古风浪漫文学。
    所以文里的监狱规则和监狱地图构建完全架空,以文里标准为标准,不要问我为什么班房里开后院构建厕所,因为我想给她们上可以通风的厕所==
    第五章
    “你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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