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叹了口气:“一个女人,需要用秦氏这样的案子吓唬尚文吗?”
    “这不是一个女人,这是监察司的脸面。”谢恒抬眸看向李宗,“陛下,监察司走到今日,靠的是铁血手腕,若我监察司的司使能像姬妾一样转送他人,陛下让我日后在朝中如何为陛下做事?”
    李宗动作微顿,迟疑片刻后,他带了几分歉意道:“是朕思虑不周,尚文叔父上次在芳菲阁为保护他离去,朕念他不安,就想安排个人在他身侧,倒是忽略了你。只是秦氏这样的案子……”
    李宗抬起眼眸,眼神带冷:“你当真在查吗?”
    “本是没有的。”
    谢恒闻言,认真道:“只是近日微臣得了一些消息,尚未来得及禀报,刚好遇上这件事,微臣便想起秦氏案,试了试太子。”
    李宗闻言,皱起眉头:“什么消息?”
    “近日金陵有一桩土地纠纷,是太子侧妃江氏一家与秦家分支的案子,最后土地判给了江家。”
    李宗动作顿住,他沉默下来,谢恒点到即止。
    过了许久后,李宗缓声道:“太子乃国本,不可妄动。”
    “是微臣一时置气。”
    李宗闻言,无奈笑笑:“你这狗脾气……”
    说着,他叹了口气,摆手道:“行了,下去吧,下不为例。”
    “是。”
    “还有你那个司使。”
    李宗开口,谢恒动作微顿,李宗低头看着茶杯,淡道:“好好教训。”
    谢恒闻言,便知李宗的意思。
    这不是教训柳惜娘,是在教训他。
    他恭敬行礼,平静道:“是。”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便见到正恭候在门前的洛婉清。
    “去刑堂,”谢恒冷眼扫过洛婉清,“领二十鞭。”
    听到二十鞭,洛婉清松了口气。
    没有经过批审,直接将秦氏的案子捅上去,对于皇帝而言,这是一种挑衅。
    谢恒和皇帝之间冲突,必然要有一个人来受罚,才能给双方体面。
    而她无疑是这个人。
    只是二十鞭,已是最好结果。
    洛婉清放松下来,跟上谢恒和青崖等人,一起走出宫外。
    青崖跟着谢恒上了马车,她和朱雀骑马护在谢恒马车两侧,走等出宫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宫城,想到今日崔恒穿着官服朝她走来的模样。
    是他吗?
    他的真实身份?
    然而一想,她立刻按住。
    她和崔恒之间,不能再深,只能仅止于此了。
    崔恒身上秘密太多,他不愿意她知道,她就不能知道。
    若是强求,那就是恩将仇报了。
    洛婉清压着心思,回到监察司,谢恒没让她禀报任何事,领着青崖朱雀另外去了地牢。
    刚刚和洛婉清分开,谢恒便冷声吩咐:“把太子给燕三红的戒指挂到那根手指上,现下给东宫送过去。”
    青崖一顿,随后便明白谢恒说的燕三红是谁。
    他皱起眉头,有些担心:“会不会太张扬?”
    李尚文再如何,毕竟还在太子位上,直接给他送这种东西,若让李宗知道,怕是不喜。
    “送。”
    谢恒转身走进地牢,只说了一句:“我借他一百个胆。”
    他也不敢把挂着他亲手掐死的青楼女子戒指的手指,呈给皇帝告状。
    青崖闻声,便知谢恒不会更改主意。
    当天夜里,东西便送到了东宫。
    东宫一夜未眠。
    ******
    东宫发生的事,洛婉清一概不知。
    她和谢恒分开,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衣服后,便主动到刑罚堂领罚。
    刑罚堂归属玄武司,由玄山主管,只是她刚到刑罚堂说明情况,玄山便摇头:“柳司使回去吧,您的影使已经替您受过罚了。”
    洛婉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崔恒已经提前来过。
    “二十鞭打完了?!”
    她急促出声,玄山动作微顿,随后颔首:“嗯,打完了,鞭子都打断了。”
    闻言,洛婉清赶忙行礼,匆匆转身离开。
    她一路赶回山上,走到长廊便开始吹短笛召崔恒过来,她一面吹笛,一面推门。
    刚进门,清风便从房门吹入,卷起床上轻纱。
    轻纱帷幔间,洛婉清便见一个青年撑头侧卧在自己床上。
    他穿着一袭白衣,面上带着鎏金坠珠面具,听见她开门之声,他睁开一双笑眼。
    “听见了,”他笑眯眯看着洛婉清,“早在这里恭候司使了。”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径直进门,抬手就去抓他衣服。
    崔恒起身一把截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前一拉。
    “司使这是做什么?”他挑眉,“进屋就要脱我衣服?”
    “玄山大人说你替我受罚了。”
    洛婉清抬眼看他:“我看看。”
    崔恒犹豫片刻,见到洛婉清固执的眼神,只能无奈笑笑,放开她的手,转身大大方方脱了上衣,露出后背纵横的鞭伤:“看吧。”
    洛婉清看着鞭伤,指尖轻颤。
    随后她站起身来,便去拿药,回来将崔恒按到床上,冷淡道:“上药。”
    “知道。”崔恒懒洋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回头瞧她一眼,“我这不等着司使回来给我上吗?”
    “以后没这必要。”
    洛婉清低头给他上药,冷着声道:“该是我的罚我自己受。”
    “这哪里是你的罚?”崔恒闭上眼睛,嗤笑出声,“陛下给司主一个教训,凭什么教训到你头上。”
    “那也不该是你。”
    洛婉清扫他一眼,崔恒动作微顿,随后道:“算我倒霉,有他这个亲戚咯。”
    “胡说八道什么呢。”
    洛婉清瞪他一眼,随后起身去放东西。
    崔恒慢条斯理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走到小桌边前,便听洛婉清似是闲聊:“公子怎么会想着在今日提秦氏案?”
    崔恒闻言,拨弄着棋盒里的棋子。
    洛婉清转头看向崔恒:“若只是让我拒绝太子,不至于要用秦珏家这样大的案子来堵太子的嘴吧?公子想要为秦氏翻案?”
    “有何不可呢?”崔恒笑起来,“秦珏也在东都呆了些时日,不能一直待着吧?”
    “可我们没有足够指认皇后的证据。”
    “你以为,办案最重要的是证据?”崔恒抬眸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有些诧异,崔恒转眸看着棋盘,坐在棋桌前,捻了棋子,随意道:“会下棋么?”
    “会一些。”
    洛婉清实话实说,斟酌着,她幼年跟着她爹下,后来跟着江少言下,他们都说,她棋力尚可。
    崔恒抬眸笑了笑,捻了白子,抬手道:“来一局?”
    洛婉清闻言走过去,坐到棋桌对面,她垂眸看了一眼棋桌,在边角上先落子,崔恒却是大大方方,直接落到了天元。
    看见这样的路数,洛婉清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非常狂傲的下法,一般人都会在边角先打下基础,再往周边徐徐图之。
    这种开局落在天元的走法,若非太蠢,那就是对自己棋力绝对信任,开局就已经是睥睨全局之势。
    “你看,下棋,你若想要吃掉对方,首先要断掉它的气。”
    崔恒走棋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开始布局。
    洛婉清察觉他棋力强劲,谨慎应对,一面落子,一面听他平静道:“案子只是一颗棋,你下了,它就会跑。”
    说着,崔恒贴着洛婉清的棋子落下,洛婉清在立刻尝试和自己布下的其他棋子链接。
    “它跑,你就追,它若反抗,你就打。但你想赢,前提是你有棋。”
    崔恒说着,不断围堵着洛婉清,平静道:“你说,今日公子让你在宫里呈报此事,是为什么?”
    “想……试试太子的反应?”洛婉清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思索着。
    “其一,太子肯定知道秦氏蒙冤,他今日反应,便会让陛下猜忌,更重要的是,他的侧妃江氏出自江南江家,乃世家大族,与秦家本在江南斗争诸多。秦氏倒后,江氏崛起,太子如虎添翼,王氏兴旺更甚,对于陛下来说,他想看到的是秦江在江南互斗,而不是与王氏结盟的江家在江南一家独大。所以今日,陛下会接下此案。这是一颗棋。”
    说着,崔恒啪嗒一颗棋子挨在洛婉清棋的旁边。
    “其二,宫中耳目众多,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到各大世家耳中。各家都有皇子,各家都有盘算,你说若他们知道,太子牵扯此事,陛下怀疑,他们必定推波助澜,从明日起,太子注定不得安稳了。”
    崔恒又一颗棋子落下,洛婉清心中一顿,便见棋盘上自己似乎这条路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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