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静静听着,慢慢悠悠喝水。
    等洛婉清说完,谢恒刚喝了一杯茶,漫不经心询问:“所以,月老庙和开源赌坊这两个地方,其实你们只知道两个地点,除此之外其他所有线索都没有?”
    “是。”
    洛婉清听谢恒问到重点,心上也有些忧虑:“卑职打算先带张大人过去看一眼,沿着张大人父亲走过的路走一遍,看看是否有其他提示。如果没有,”洛婉清抿抿唇,只道,“那卑职就要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
    谢恒一问,张逸然也看了过来。
    洛婉清思索着道:“洛曲舒思虑甚周,他六年前开始布局,就做好了其女前来取证的准备,让翠娘给出‘辛’字,那如果其他二字没有明显提示,这个‘辛’字必定就是提示,所以需要从这个‘辛’字着手,反推规律,看看能否推出规律来。”
    “其女?”张逸然听着洛婉清的话,不由得问出他疑惑许久的问题:“方才柳司使是假装洛小姐?”
    “不错。”洛婉清点头道,“我这张脸是洛小姐的,她既错认,我便将计就计。”
    张逸然听着一愣,不由得多看了洛婉清的脸几眼。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继续道:“那另一手准备呢?”
    “但以这个一个字推导规律,毕竟也只是卑职的推测,”洛婉清听谢恒问话,思绪立刻拉了回来,认真道,“为以防万一,卑职还是要全面搜查月老庙和开源赌坊。届时还望公子应允。”
    “明翠楼单枪匹马自己去抓人,到月老庙和赌坊就知道找人帮忙了,”谢恒说着,压着笑看她一眼,“惜娘,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卑职人微言轻,自己的任务,本不敢打扰司内,”洛婉清解释着今日行径道,“明翠楼不过一个酒楼,卑职也已经确定了要找的人,直接逼人出来即可,倒也不必与他们周旋。可月老庙涉及百姓民生,公子也说卑职手中案件紧急,卑职才有查封搜查之想。”
    谢恒听着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先看吧,若当真找不到线索,便按你说的办。”
    洛婉清得话松了口气,见谢恒不反对她搜查,心中便有底气许多。
    马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熏香浮绕。
    这是安神用的香,谢恒常年头痛难免习惯点安神香,这香量不大,对于谢恒而言只是个静心作用,对于洛婉清也只是稍有困意,她正闻着熏香思考着等一会儿去月老庙的安排,就听旁边张逸然的呼吸声变得深沉绵长起来。
    这入睡速度让洛婉清有些诧异,她回头看了张逸然一眼,见他睡得香甜,忍不住看向谢恒,下意识道:“公子这安神香里没加东西吧?”
    “加了。”
    谢恒低头看着书,语气淡淡,不等洛婉清仔细分辨,谢恒便漫不经心道:“断肠草鹤顶红沉骨香七步绝……”
    说着,他抬眸看向洛婉清,不冷不热道:“保证你这娃娃亲一觉长眠。”
    这话让洛婉清一噎,迅速意识到谢恒是在开玩笑。
    谢恒也见好就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文书道:“他没习过武,这药量对于他太大,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哦,”洛婉清讷讷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谢恒没有说话,只慢条斯理翻着书,翻书的声音回荡在马车,洛婉清听着马车里嘎吱嘎吱之声,觉得安静得有些尴尬。
    她想了片刻,才开口出声道:“稍后公子打算去哪里?”
    她一开口,谢恒便知了她的意思,抬眸看她:“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卑职以为,稍后公子到了月老庙,便可回府。”洛婉清思忱着道,“公子身份矜贵,这样独自在外还是不妥。余下之事卑职可以应付,公子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谢恒凉凉瞧她一眼,完全不理会她,只低头在文书上画了一笔。
    这让洛婉清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多说,想寻个话头再说几句,好劝谢恒离开,便开始四处环顾。
    结果一眼扫到谢恒喝的两杯水,不由得皱起眉头。
    如今十月已近中旬,天气寒凉,谢恒竟一口气喝两杯水,这绝非常态。
    洛婉清看向谢恒,有些担心道:“公子近日可觉口干舌燥,夜内难眠?”
    谢恒抬眼看来,就洛婉清目光落到谢恒水上,面色慎重劝说道:“公子如今伤势未愈,若虚火旺盛,怕不利修养。公子现下还是先回府中,找魏大夫……”
    “惜娘,”谢恒听着她赶人,终于放下书来,有些不满开口,“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倒不如为我一诊。”
    说着,不等洛婉清反应,谢恒已经主动抬手,将手放在桌上,微微倾身,清冷的声线中,语气仿佛是呆了钩子一般从舌尖吐出,看着她道:“诊吧。”
    洛婉清闻言一愣,下意识垂眸看向桌面上露出半截小臂的素手。
    他放得随意,掌心朝上,手指轻蜷,骨节分明,指节修长,阳光从小窗落下,如玉质的肤色上流光溢彩,格外引人。
    他常年习剑,手上有一层薄茧,这层薄茧带来的磨砂一般的触感和其他地方玉滑的触感截然不同,洛婉清几乎是只一眼,就能回忆起来。
    她心生杂念,不敢多看,只转过眸去,在谢恒注视下故作镇定伸手,为谢恒诊脉。
    然而一诊,洛婉清便僵住了身子。
    面前人神色淡然,从容闲适,气质清冷无瑕,似如高山奉璧,从他身上,可以看见强大,美丽,世家刻在骨子中的礼教,道宗奉在心中的自然,却独独难寻情欲二字。
    可偏生他的脉象,却是坎中阳动,阴虚阳亢。
    他明显也知道自己脉象是怎样,墨金色的眸注视着她,明明清清冷冷的眼,却让洛婉清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山洞那夜的荒唐,那时候他也是用这么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给她与这种冷静截然不同的痛和欢愉。
    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谢恒见她不再出声赶他,也知自己越界,从她手中抽手,低头看着文书道:“明翠楼背后势力复杂,你没时间慢慢打探,固然可以抓了老板审人,但没必要这么惹眼。监察司和明翠楼有些交情,你手中也算要案,今日换任何一个司使我都会过去。剩下的事你可以自己做,我不过是从明翠楼回来,顺道送人。”
    洛婉清听着他解释,便知他心中有自己的分寸,头一次见他用谢恒的身份同自己生闷气,倒有些新鲜。
    随即她又意识到,若不是知道了崔恒的身份,她现下或许也察觉不到他在生气。
    她思绪飘散,忍不住想起过去自己与“谢恒”少有的会面,开始猜想当时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这一想,便有些心不在焉,谢恒察觉,扫了她一眼,又淡声道:“扬州当真是司使最爱,十月入冬,草木近枯,寒霜冷雨,司使还能看得走神。”
    “哦,”洛婉清听出他语气不善,压着笑回头,“卑职只是有一事不解,不由得多想了一下。”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一指“谢府”方向,似是思考道:“谢府和月老庙方向相反,无论如何算不上顺道,公子稍后是打算去哪里?”
    说着,不等谢恒开口,洛婉清立刻又道:“不过公子去哪里,不是卑职能置喙的,所以也觉自己多想了,一时走神,还望公子见谅。”
    好话坏话都被洛婉清说尽,谢恒根本无需开口。
    洛婉清见谢恒一句话说不出来,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又转头看向一旁。
    过了片刻,她便听谢恒淡道:“我绕道又如何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下意识看向睡得沉沉的张逸然,见张逸然睡得香甜,才放心几分,却是不敢再接话。
    谢恒见她神态,轻笑一声,转头又看向桌上文书。
    洛婉清知他说话肆无忌惮,也不敢再招惹他,既然知道他本就只是打算送人,她也没什么好劝,干脆靠在角落,闭眼小憩。
    谢恒见她闭眼睡去,想了想,从一旁取了一条毯子,铺在她身上,毛毯垂落而下,刚好盖过他的脚尖,他垂眸看着放入将他纳入她裙下一般的场景,心念微动,只无声一笑,又转头看向手中文书。
    洛婉清闭眼小睡了一会儿,等马车到了月老庙,张逸然还没醒,洛婉清正要去推他,谢恒便抬手一弹。
    金珠砸在张逸然身上,张逸然骤然惊醒,看见朝着自己伸手的洛婉清,张逸然有些惊讶道:“柳司使?”
    “张大人,到月老庙了。”
    洛婉清知道谢恒使坏,也不好多说,只收手起身,防止谢恒乱来,笑着道:“您睡得挺沉。”
    “哦,”张逸然清醒过来,忙起身道,“是,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到了是吧?”
    说着,张逸然卷帘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同谢恒寒暄道谢之后,便下了马车。
    洛婉清等张逸然下去,回头看向谢恒,恭敬行礼道:“卑职告退。”
    “惜娘,”谢恒低头看着手中文书,“晚些回来吃饭。”
    这话说得太过亲近,洛婉清一时反应不过来,谢恒挥了挥手,提醒她:“去吧。”
    洛婉清知道张逸然在外面等候,也不能多想,只能点头下了马车,目送着谢恒马车离开。
    谢恒离开之后,洛婉清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月老庙外的姻缘树。
    十月姻缘树花叶近枯,只有红色不带缠了满树,在风中随风轻舞,倒也是一抹艳色。
    洛婉清看着那株姻缘树,一瞬便想起来,过去每一年,她都会来这里。
    这里的树上挂着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大殿里都是她对于他们的祈愿。
    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江少言白头偕老。
    然而这个愿望在这一刻想起,就显得好笑,但又觉得有些遥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与她没有多大干系了。
    “走吧,”洛婉清领着张逸然往里,神色冷静下来,“还请张大人领路。”
    张逸然闻言点头,带着洛婉清往里。
    他们沿着张秋生之前带张逸然的路走了一圈,又按照洛曲舒之前带她走的路线走了一遍,洛婉清一路注意着所有细节,但却没有半点线索。
    洛婉清早做好了准备,倒也没有意外,只思索着道:“他们既然没有留太过明显的线索,那就先搜查吧。”
    洛婉清说着,看向张逸然道:“张大人可先回去休息,我带人搜查,若有结果我同张大人说。”
    张逸然闻言点头,只道:“我再想想其他线索,若我想起来,也告诉您。”
    两人确认了各自任务,就此分别,洛婉清转头就去扬州监察司,找秦怀玉过了文书清点人手。一个时辰不到,洛婉清就带着人回来,以搜查钦犯之名将月老庙和开源赌坊查封,开始一寸一寸排查过去找线索。
    这办法耗时耗力,着实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但一想到今日谢恒在明翠楼说的话,她又明白,现下打开这个盒子是重中之重。
    如今的一切,都在按照上一世谢恒的罪名在往前,没有太大偏差,对于谢恒而言,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遇到她。
    上一世谢恒没有遇到她,应当没有注意到她爹,也很难顺着她这条线找到江南,发现铁盒。
    而上一世的崔氏没有翻案,为什么,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盒子?
    谢恒最后死,要逆转他的命运,又是否与这个盒子有关?
    如果不搞清楚这个盒子中的东西,她怕是到死都睡不安稳。
    洛婉清一想便冷下神色,亲自上手,开始排查。
    她先从最容易藏匿的内殿开始搜查,做起事来便什么都忘了,等到天黑,她隐约记得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干脆也不再多管,继续排查。
    月老庙不大,前院加后院一个小院,到晚上洛婉清便已经清查过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等确认什么都找不到后,洛婉清有些焦躁,疯狂回想着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信息。
    月老庙每一块土她都翻过,姻缘树上每一条红绳她都检查过,还有什么……
    姻缘树。
    洛婉清思绪顿止。
    她突然想起,她记得当年她是在树上挂过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的,但是方才她排查时,她连张逸然父母的姻缘带都找到了,却没看见她和江少言的。
    这让她有些奇怪,她不想放过任何异常,立刻回到她记忆中挂姻缘带的地方,仔细寻找了一番。
    垂落下来的姻缘带没有他们的名字,挂姻缘带的时间不过是去年年初,她还特意让李归玉绑了好几个结,就怕落下来,这满树姻缘带,其他人都好好地,就她这么倒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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