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然闻言,也放松下来,玩笑道:“过往总是躲在惜娘后面,这次也让惜娘看看我的厉害。”
    “那我拭目以待,不过张大人现下首先要解决的——”洛婉清指了指纪青住处方向,提醒道,“是纪青。”
    “他还不肯作证?”
    “不肯呢。”洛婉清摇头,“他怕死郑家了。”
    张逸然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思索,也不多说:“行了,天色不早,张大人还喝了酒,您先休息,具体之事,等公子回来我询问情况再议。侍从就在门口,有事叫他,我先走了。”
    张逸然得话,颔首行礼,送着洛婉清出门。
    洛婉清从张逸然处出来,便觉整个人松懈下来,她本该上山,但是心中却记挂着谢恒。
    一想到谢恒最后没有包到手上的帕子,她心中便有些难安,本想压着情绪回山,但一想到谢恒,想到方才和张逸然聊天的话,她心中一沉,干脆直接出门去,打听了谢恒还在宫里,便打算去接人。
    只是刚出门口,她便感觉有人在注视她,洛婉清敏锐抬头,便见视线传来方向,一辆马车静静待在暗处。
    那辆马车没有任何标志,规制也不过是普通马车,但洛婉清却直觉不对,她也没有多想,直接提步走向马车。
    她一过去,车夫便肌肉紧绷,洛婉清扫了一眼,便知这车夫是个练家子,绝非普通人。
    她收回目光,径直穿过车头,车夫尚未来得及拦人,洛婉清便已经敲在车窗上,冷声道:“监察司查人,下来。”
    马车里没有人回应,洛婉清只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
    车夫慌忙下车,急道:“这位司使,我们只是在巷道稍作停留休息……”
    “只是休息就让我看一眼。”洛婉清冷眼扫过车夫,“遮遮掩掩做什么?”
    “你……”
    “谢旭,退下。”
    马车内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马夫身形一僵,随后强行应声道:“是。”
    说着,马夫便退到巷外,洛婉清听到“谢”这个姓氏,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恭敬道:“敢问阁下今夜候于监察司门前,所求为何?”
    “本是等他的,听说今日他在殿上差点射杀了郑家老大。”
    中年人语气中带了疲惫,他没有说出名字,洛婉清却一瞬间知道了对方身份和意图。
    洛婉清闻言怕对方误解,忙道:“是郑大公子当殿行凶,意图谋害御史……”
    “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性子我清楚。”
    中年人语气尽是了然:“他有一万种法子惩治郑璧奎,却选了最冲动的一种,他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借机报复,所以我想来看一看。”
    说着,对方卷起车帘,车帘中露出一位男子儒雅清俊的面容。
    他看上去快五十岁,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眉眼间与谢恒有些许相似,但比谢恒沉静温和得多。
    洛婉清愣愣看着对方,在暗夜之中,对方目光注视着洛婉清,眼里有了几分慈爱,轻声道:“原来是这样一位姑娘。”
    “大人……”
    没想到只需要一个举动,就能被看出身份,洛婉清颇感不安。
    她搞不清谢恒和面前人的关系,只能含糊道:“大人误会了,公子只是维护天子颜面罢了。”
    对方却也不说话,只笑了笑,抬眼看向监察司,想了片刻后,他从袖中取了块令牌,递给洛婉清。
    这块令牌没有字,对方轻声道:“你若有需要帮忙之事,可到谢家找我,我常年在东三苑书房,但不要让人察觉。”
    洛婉清闻言接过令牌,轻声道:“是。”
    ”他之心性,继续行事,命不长久。”中年人放下车帘,轻声道,“劳烦姑娘,为他引条生路。”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一颤,对方也没再多说,扬声道:“走罢。”
    说着,那位叫谢旭的车夫便从巷子进来,瞪了一眼洛婉清,便上了马车,架着马车离开。
    洛婉清行礼送走对方,拿着手中令牌,想了片刻后,她将令牌藏入袖中,便沿着从宫中回来的必经之道快步赶去。
    走了没一会儿,她便见到了谢恒的马车,洛婉清从墙上一跃而下,惊得朱雀瞬间拔刀:“谁?!”
    “呃……”没想到朱雀这么敏锐,洛婉清到是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道,“朱雀使,是我。”
    朱雀反应过来,颇有些惊讶:“柳司使?你大半夜从墙上跳下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刺客。”
    “让朱雀使受惊,抱歉。”
    洛婉清行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赶忙道:“我有些要事,想面禀公子。”
    “什么事一刻都等不得?这马上就要到司里了,”朱雀疑惑,“监察司被烧了?”
    “没有没有,”洛婉清摇头,随后看了一眼车内,含糊道,“一点小事,是我心急。”
    “上来说话。”
    谢恒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朱雀闻言侧身,给洛婉清开了车门,洛婉清赶紧行礼,一步就跃上马车,进了车厢,抬手熟稔将车门合上。
    谢恒的马车是特制,关上门窗,普通的音量声根本传不出去。他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书,看见洛婉清上来,也没抬头,轻声道:“何事如此着急?”
    洛婉清一时也开不了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接他,只在思考这刹那,谢恒便开了口:“来问结果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思绪瞬间迁了过去,下意识道:“陛下那边有结果了?”
    “嗯。”谢恒应声,知道洛婉清关心什么,便如实道,“案子会交给张逸然。”
    “那太……”
    “但不会有结果。”
    谢恒这话一出来,洛婉清便是一愣,不由得皱眉道:“为什么?”
    说着,洛婉清立刻接话:“今日郑璧奎当堂就打算杀了张大人,陛下也不恼怒吗?”
    “恼怒,”谢恒平静开口,“但太皇太后的桃花源还在修缮。”
    “什么意思?”洛婉清听不明白。
    谢恒解释道:“桃花源是为太皇太后庆生修缮的一座郊外庄院,耗资巨大,陛下当初提出来时,便被户部以国库吃紧驳回,是郑平生带头捐赠。”
    洛婉清听着,慢慢明白过来,哪怕是天子,也与那些贪官污吏似乎无异。
    她听着有些难以理解:“那……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让张大人查?”
    “不让张逸然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帮郑平生得到清白?”
    谢恒开口,洛婉清瞬间明白李宗想做什么,她不可置信看着谢恒,谢恒却是抬眸看她,平静道:“惜娘,我说过,你赢不了。”
    洛婉清说不出话。
    她一瞬明白,为什么谢恒当初想都没想过要告,而是直接选择刺杀。
    为什么上一世,他从来没有洗清过自己的污名。
    明明是太子纵容侧妃为了争地诬陷秦氏,草菅人命,最后却是他派人刺杀;
    明明是东宫六率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最终却是他诬陷;
    明明是雪灵谷那五百士兵欺骗百姓成为和玉关大捷的牺牲品枉死,最终却是他屠杀雪灵谷五百人……
    明明他拿着证据,知道真相,却始终不告诉任何人,只遵循于自己的律法,不择手段审判着罪人。
    而后——
    再认罪伏诛于《大夏律》,走出一条新路来。
    因为他太清楚知道上位者的规则,知道所有的证据在强权面前只会灰飞烟灭。他明早知结果,也就无心白费力气。
    洛婉清想想清他的思路,也早已做了准备,点头道:“多谢公子提醒。”
    “还是想赌?”
    谢恒明白她的决定,提醒道:“现在上赌桌的是张逸然,你也想赌?”
    “我会将结果告知张大人,如他愿意,那我与张大人,一起赌。”
    洛婉清坚定开口,谢恒握笔一顿,他似是竭力克制着,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马车到了监察司,两人一起下了马车,谢恒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同朱雀道:“朱雀去睡吧,今夜惜娘守夜。”
    听到这话,朱雀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今日虽然李宗没有单独见洛婉清,但也算带洛婉清露了脸,洛婉清升任四使这件事算是内部定下来,就等通知。
    四使职责之一就是轮流守卫谢恒,今夜本该是白离守夜,如今换成洛婉清,便算是一种承认。
    朱雀笑笑,高兴点头道:“好,那我先走啦。”
    说着,他看向洛婉清,悄悄朝她一拱手道:“柳司使,恭喜啊。”
    洛婉清礼貌颔首,等朱雀离开,谢恒便转身带她上山。
    两人一句话没说,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她其实有许多想问,但见谢恒疲惫,也就没有出声。
    她静静跟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恒回来,她看见这个人,之前心里那点便散去,感觉只是同这人走在一起,便有些开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洛婉清闲着无事,便一步一步故意踩在他影子上,小步追着他。
    谢恒也没察觉,等上了山,谢恒便抬手道:“你去休息吧。”
    “啊?”洛婉清诧异抬头,“我不为公子守夜吗?”
    “休息吧。”谢恒摇头,“今夜不用守了。”
    说着,谢恒便提步往小院里走去,洛婉清看着他背影,下意识想留人,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她迟疑片刻,才道:“公子!”
    谢恒转过头来,洛婉清犹豫着抬起自己手上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回来还没来得及看魏大夫,现下也不好叨扰。”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试探着询问:“公子……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
    谢恒听着,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上,下意识想提步,但又生生止住,想了片刻,他轻声道:“一点小伤,你回去运转塑骨所用的心法,很快就好了。”
    “可是……”洛婉清有些不解开口,“公子方才还想为我包扎的。”
    “凡是都讲时机,”谢恒听着,转过头看向远处,有些难受道,“不是那一刻,便不是了。”
    洛婉清闻言讪讪收手,隐约明白谢恒在在意什么,轻声解释道:“可那一刻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合适?”
    谢恒忍不住出声,他抬眸看她:“人之一生何时不是权衡利弊?若只算得失,哪一刻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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