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头猪死了就好了……
    陈六老爷眯眯眼。
    猪刚鬣扯开嗓门,“我家里是有本账的,记着这些年的账钱,甚至还有六丈宣、八丈宣的走向……李老章的死,李二顺的残……就算我没了,这些账也该送哪儿就送哪儿!”
    陈六老爷眼神一变,喉咙发痒,轻咳一声,“你这个猪脑子……”
    猪脑子,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却很灵敏。
    居然……居然还记了本账?
    账本和李老章、李二顺都不怕。
    怕的是追究丈八宣、丈六宣去了哪儿……
    “这样吧。账我出七百两,你把剩下的银子给了,我调你去旌德做檀皮采买,咱们避避风头,等那两个杀千刀的蠢货走了,咱爷两再碰头发财。”
    陈六老爷忍下心头的燥,态度自然地安排下去,“我等会差人把票子给你送过来,你给陈敷送去。”
    猪刚鬣平静下来。
    离开泾县?
    离开泾县也成。
    有钱在哪儿不成?
    陈六老爷见安抚下来了,又道,“你这个宅子该卖就卖,不想卖留下也成,装你那些心头肉正好。事不宜迟,也不晓得陈敷来还要做什么,今天收拾妥帖后连夜走,我来安排你的去向。”
    猪刚鬣转了眼珠子,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就先不卖吧,等您把陈敷赶走,我回来还住呢。”
    陈六老爷乐呵呵念了句,“阿弥陀佛!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还斗得过那两个傻蛋子!”
    陈六老爷又安抚两句,便转身出了这套风格华丽的宅子,一出门脸垮得比马还长。
    “……去送信!照旧在宝蝉多寺埋伏,这死胖子一露头就砍了。他如果真有账本,要出远门必定随身携带,金银财宝请大王们分了,账本给我送回来。”
    身边也是个老头,没胡子。
    “是是是……咱们真给那七百两?”
    陈六老爷点头,“不给咋办?陈敷那小子铁了心要这些钱,他要就给他。”
    老头道,“可惜了了!”
    陈六老爷笑起来,“可惜什么?去票行做个日子——半年之后才能兑换现银。”
    老头愣了愣,“那也能兑出银子啊!只是在日子上卡了他们一把罢了……”
    “你自己算算,他们把那些债还清了,店肆作坊的租子、更换器备、过年的红封……他们还有多少钱来拿?”
    陈六老爷笑得慈眉善目,“更别提还有个大头。”
    老头明白过来,笑弯了腰,“是是是!您最聪明!年初要是定不上铜陵的檀皮和稻草,那就只能用三县的了……做出来的纸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要是往宣州去了信要银子,我那嫂嫂倒也会给,只是他在这儿估计呆不长了。”
    本来阖家上下都认为这老三就是个废物,去封信要银子不就是落实他就是个废物吗?
    废物凭什么把持泾县作坊?
    凭那个姓贺的贱人吗?
    等他们彻底对老三失了望,在泾县陈家还不是他想干干啥,那小贱人性子烈,但模样真不错的,收了房或是强占了去,谁又能为她出头?
    陈六老爷笑呵呵。
    老头也笑呵呵。
    其乐融融。
    到了夜里,猪刚鬣来了趟长桥会馆,姿态放得很低,一出手就是全额一千两,“六老爷派我去收檀皮,许是到年后才回来……”
    在显金意料之中,接下票子,看了鲜章又看了钱庄,再递给董管事,笑道,“您可真是解我燃眉之急呢……凑钱快得我还以为这是假票子呢。”
    猪刚鬣“哎哟哟哟”三声,“您熟知大魏律法,制造假银票是个什么重罪,我可没那么多脑袋掉哦!”
    显金看向董管事。
    董管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显金方笑道,“那您去好,后会有期。”
    却,后会无期。
    第三日,显金便收到了官府的信,据说猪刚鬣前往旌德的马车在宝禅多寺被劫了,金银财宝洗劫一空,人被抹了脖子,黄灿灿的脂肪和红艳艳的血流了一地。
    民事官司变成了刑事官司……
    中间必有比假账更厉害的弯弯绕。
    显金突然想起什么,心头一惊,连让董管事前往钱庄兑账。
    董管事垂头丧气回来,“兑不了!这样大额的银票要提前与钱庄招呼,这几张票子的兑款日期到六月后去……”
    显金紧抿唇,隔了一会儿方笑了笑。
    “有意思。”
    陈六老爷,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20章 鸡爹之路
    银票兑不出,就意味着红封包不出、货款交不上、原料定不了……
    从人事、财务、市场等方面,对陈记都是很大的打击。
    要是在平常,兑不出就兑不出啊,她还能仔细欣赏一下古代大额钞票的尊容……
    偏偏在年底!
    做梦都梦到她打麻将,上家是块金元宝,对家是坨银锭子,下家是串贯通钱。
    她徜徉其中,三家通吃,幸福的一身铜臭味。
    显金急得都把钱拟人化了,脸上却分毫不现,甚至早上起来还在庭院里打了一套八段锦——前先心病患者的被准许活动之一。
    董管事脚下生风地来时,见显金穿了套宽松对襟的米白外衫罩子,脚踏纯黑老布鞋,头顶束支深褐木簪,桌边的石凳上还放了一盏热气腾腾的盖碗茶。
    董管事愣了愣。
    他仿佛看到了隔壁商行,那位年迈又精神矍铄的王老东家……
    在经历了空手套千两、会馆笔戳喉管子等著名战役后,董管事对于显金代行陈敷之职,表示了默许。
    在看到显金精神矍铄地打拳后,这份默认瞬间飙升到高点。
    “怎么了?”
    显金收了拳,双拳并腰间,气沉丹田后再吐纳。
    更……更像了……
    董管事猛甩头,道,“我去票号问了,可以提前取用,但基于朱管事信用……”
    斟酌了个用词。
    在古代,信用不好是踏天大祸。
    但着实找不到词含糊过去。
    董管事便转了话头,意思到就行,“票号要收咱们接近四个点的月息。”
    意料之中。
    嗯……就像在现代,你本来在银行存了个定期,你突发奇想想取出来,银行也不能答应——谁知道银行把这笔钱挪到哪儿去了?可能在中东买石油,也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虚拟市场挖比_特_币。
    你的钱进了银行,就不全是你的钱了。
    道理都懂,但……四个点?
    显金简直想报警。
    在现代,年利转化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四,也就是月息两个点,就算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而这里正式票号,叫出的息是四个点。
    显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句,狗*的无法无天的封建王朝!
    一千两,一个月的息就是四十两。
    现在还不到正月,如果他们目前要将现银提出来,就要损失二百八十两,到手才七百二十两。
    而,泾县作坊一个月的利润才五十两。
    这是近三成的亏损啊!
    显金端起盖碗茶,克制地浅啜两口。
    就作坊目前的状况看,他们真的有这个底气承担二百八十两莫名其妙的损耗吗?
    “提现银吗?”
    董管事焦急,“票号腊月二十八关门,正月十五开门,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三顺师傅回来了吗?”
    显金放下盖碗茶。
    董管事点头,“预备明日回来,他倒是一直想给三爷请安。”
    “三爷呢?”显金皱眉。
    董管事闷了闷。
    好吧,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恋爱脑不是吃喝,就是拉撒去了。
    “把三爷绑……”显金吞下“绑”字,“把三爷请到铺子去。”
    显金又问,“酒?还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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