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甲方要求“我要五彩斑斓的黑和抑郁深情的白”又有什么区别!
    与其指望周二狗,还不如指望自己的智商。
    显金单方面剥夺了周二狗参与教学的权力,无奈选择自学。
    陈笺方轻轻抬头,目光落在显金靠着柱子、瘦削的后背上,再落到显金身侧冒着热气的茶盅上。
    热茶。
    陈笺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他一早便说,小姑娘喝凉茶伤脾伤肝,如今天气渐凉,终究肯听一些话了。
    在一旁的,漆七齐酱肘子,牙花子都快包不住了,眼珠子转了转,决定换个思路问周二狗,“……既然咱们贺掌柜没婚约,那咱们二郎君都快十九的年纪了,也没定亲吗?”
    周二狗认真思索片刻后,诚实回答,“我不知道啊。“
    漆七齐无语凝噎。
    周二狗挠挠头,“我又不喜欢二郎君,他定不定亲,与我有何关系?”
    周二狗后知后觉漆七齐会不会太过关注二郎?
    难道是——
    周二狗“啧”了一声,小声提醒,“你要是喜欢二郎,你仔细藏起来,要是被老夫人抓到了,打断你一双腿呀!”
    第189章 换人一试(第三更)
    漆七齐沉默地看向周二狗。
    “咱就是说,你问我是不是喜欢贺掌柜,会不会更合理一些?”
    漆七齐既没在沉默中灭亡,也没在沉默中爆发,反而情绪稳定地提出了另一种解题思路。
    周二狗恍然大悟,隔了片刻才摆摆手,“你和金姐儿?更不可能。”
    漆七齐:这人是在侮辱他,还是在侮辱贺掌柜?
    “你说,金姐儿养三五个身娇体软的小相公,我信。你要说金姐儿嫁人,给个男的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再围着孩子哭哭啼啼、家长里短……”周二狗声音压低,似乎想到那个画面,他不自觉地抖了抖,“我倒宁愿她这辈子别成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也比那日子舒坦。”
    棚户大,但通风。
    话从口出,随风而行。
    显金琢磨得极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陈笺方,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凝在了《植品》序言上,半晌未动。
    成亲,难道不是好事吗?
    两个人相互扶持,携手度过。
    怎么在这个壮实的伙计口中,却成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坏事了?
    若……若他有幸得娶显金,他必当勤恳上进,不说位极人臣,却也要官至六部,势必叫显金扬眉吐气、有所依仗——他必将将中馈、良田、店铺、财物毫无保留地交予显金,将育子教子的权力尽数交给他们的母亲,他将忠诚、坚韧、坚强,带给她最大的保护和……爱。
    难道,这样也不幸福吗?
    陈笺方轻轻歪头,似乎被那列晦涩难懂的序言扰乱了心绪、打乱了思考。
    ……
    显金预计自学一个时辰,实际自学两个半时辰,已近子时。
    酱肘子和周二狗一左一右大声打呼噜,显金走时预备叫醒这两,谁知这两统一动作——一个翻身继续在窄木板上睡如老狗。
    好吧,那就让他们达成在公司地板上睡觉的成就吧。
    显金和陈笺方一前一后上了骡车。
    陈笺方手紧紧捏住膝盖处的衣料,思忖良久刚想说话,一转头却见显金歪头靠在立柱上,张着嘴睡得不省人事。
    陈笺方紧紧攥住衣料的手慢慢松开,不由失笑。
    好像每次他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时,总是不行——凉茶事件,他提着致歉的糕点,走了半夜的路,希冀与显金当面说清楚,却迎来了大门紧闭的店铺和空空荡荡的内院;就在上次,他的话,已到了嘴边,却像是被浆糊封住、被钩子钩住,无法畅快开口。
    这次,他想问问显金怎样看待婚姻。
    显金却回之以平稳的呼吸,和……从嘴角下落的口水。
    陈笺方认命似的,从怀中掏出另一条蚕丝巾帕轻轻擦拭干净,目光落在了显金张开的唇上。
    少女的唇,是粉红的、弹润的、水灵的。
    陈笺方入神般看了许久,终是艰难地移开眼神,显金的话尚且在耳边,“……你若真喜欢就努力进陈记,努力拿到两条杠跟她平起平坐……”
    现在的他,根本不堪一击。
    祖母轻飘飘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将这份美好的喜爱变成恐惧的牢笼。
    陈笺方闭眸仰头,将后背轻轻靠在内壁。
    等等吧。
    再等等吧。
    一连两日,显金捞无好纸的战绩,尚且无人能破。
    事实证明,搞封建迷信是没用的。
    拜再多蔡伦祖师爷,供上一桌满汉全席,都打动不了他老人家。
    显金情绪非常焦灼。
    与其说焦灼,不如说烦躁加低落。
    陈笺方每日晚上都来陪,显金下训的时间却越来越晚,说的话却越来越少,陈笺方在棚户里的陪伴和骡车上的同行,大多都在沉默与思考中度过。
    显金整个人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有种孙悟空难逃五指山的无力感。
    不是她不够努力。
    是她,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解决了。
    心态无法调和。
    就算她的副手是经验丰富又技艺超群的周二狗,也无济于事。
    捞纸,只有两下。
    两下下水,能成则成,不能成则洗去重来。
    每一分力,每一个角度都决定了这一次的捞纸是否有效。
    显金情绪越来越焦灼,集训的新人不敢靠近,只有钟大娘顶着压力来安慰她,给她带了一大杯桃子茶和四色糕点,显金反手抱住钟大娘,将头埋在小姐姐的肩窝里,隔了许久才抬起来,“没事……没事——”
    钟大娘有些心疼,怎么可能没事?她的肩膀湿了好大一片啊!
    “就算不行,难道就不能做掌柜了?”钟大娘愤愤不平,“每一个制笔的,难道就都写一手好字?每一个做刺绣的,难道就都能制一身衣裳了?你懂纸,懂算账,懂做生意,难道还不够!”
    显金摇摇头。
    不够。
    怪她。
    将李三顺当作拐杖,以为自己拄着拐杖跑得够快,就能比别人先到终点。
    如今,拐杖被人抽走了,她一瘸一拐地在赛道上,就算姿势再标准、装备再齐全,她也不可能完赛,更不能拿奖!
    第五日,夜。
    显金与周二狗配搭越发慌乱,竹帘翘起老高,中间的帘子快要拱出一座桥了。
    显金垂头站在水槽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额间的碎发挡住了双眼,没人看到,她眼眸里包了好大好大一包眼泪。
    如果流泪有用,她愿意每天在蔡伦祖师的画像前哭上四个时辰,打卡上下班。
    可是哭,压根没用啊。
    不仅没用,甚至有可能破坏水槽的酸碱性。
    陈笺方合上书页,轻手轻脚走到显金身侧,“先回去吧,休息一晚。”
    显金轻轻点头。
    自小门进漪院,显金垂着头,推开东厢的门,一垂头却见不远处的窗棂上隐蔽地放了一块石头,石头下压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
    显金四下看了看,将纸袋拿进内厢,快速拆开,却见一张薄薄的信笺,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换人做配,周二狗体型健硕,手肘高度比你高三寸,发力点有异;那位油腔滑调的年轻人身形略矮,体格略弱,肩膀和手肘高度与你类似,可换成他试上一试。”
    第190章 翻我白眼(第一更)
    显金眯着眼,又把这张单子飞快看了一遍,东厢房传来婆子和小丫头凑在一块说笑的低声像蒙在鼓里嗡嗡的,这让显金猛地一惊,随即飞快地将牛皮袋子与单子往床单下一攮一藏,警惕地回过头看!
    没人!
    显金呼出一口长气,大声唤,“锁儿!锁儿!”
    王三锁大朋友立刻从花间探出黑胖头,捧了个大纸盒子装起来的白糖玉米花,嘴里塞得满满囊囊的,“啥!”
    “刚刚可有人来过?”显金急问。
    锁儿想了想摇头,“没,张妈过来问您吃晚上加餐吃豆腐果子夹鱼腥草不?我嫌那股味太大了,没要。”
    显金来不及追究为啥张妈要给她安排如此重口味的夜宵,只能紧紧抿抿唇角,胡乱点头。
    待锁儿走远,显金关好门窗,甚至将纸糊的窗棂用花盆挡住后,才将牛皮袋子与那张单子拿出来,想了想又将一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从床底拖出来,把好几个小匣子拿出来后,露出最后一个长长的窄窄的木匣子。
    这木匣子还上着一只小铜锁。
    显金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出来,把木匣子打开,取出卷得好好的一份长轴,屏气凝神地一点一点展开。
    是那份落款为宝元的《商道浩荡行者至论》。
    乔师第一次甩给她看的那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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