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起这一番话说得太过直白,直白得像是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江北和肖春都有些听不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一边。
    杨水起说完了这一番话,却许久没有听到萧吟的回答,可他好像应当也没有生气,因为,若是生气,他现下一定会拂开她抓着他袖子的手。
    她抬头去看,只能见到萧吟的耳朵连着脖子下面竟红成了一片,脖颈上似乎还有青筋跳动。
    他本就生得肤白清瘦,就这样红了一片,尤其明显。
    杨水起忙松了手来,愣道:“萧吟……你脖子怎么红成了这样啊……”
    若非知道杨水起真是这样呆笨迟缓,萧吟险些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萧吟捂着发红的耳朵,不自在道:“气闷,堵得慌。”
    “闷吗?”杨水起觉着这样的天气刚刚好啊,春天的傍晚是最舒服的时候了。
    她喃喃道:“萧二哥哥怕热啊。”
    杨水起对其他的事情,洞察力素来不弱,可在男女之情上,恐怕是连木头疙瘩萧吟也不如,全靠这厚脸皮来撑着了。
    萧吟不再继续顺着这个话题下去了,他放下了遮掩红晕的手,不自然地侧着脸道:“下次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女子说这些终究是不好。若是叫人听见……”
    杨水起听到他这话,一下子蹭到了他的面前,“萧二哥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萧吟后退一步,沉下了嗓音,道:“杨水起,不要这样。”
    杨水起自知逾矩,不再动作,以为自己又惹了他不高兴,双手垂在身侧,有些无措地立在一边。
    萧吟看她这样,也终不再说些什么,留下一句,“再不跟来,天要黑了。”便转身离开。
    杨水起心下一喜,知道萧吟约莫是不生气了。
    萧吟果然只是嘴巴硬些。
    她提着裙摆迈着小步赶紧跟了上去。
    *
    待到杨水起归家的时候,约是过了酉时,杨风生在垂花门那处堵着她。
    他立在门旁,看着杨水起屁颠屁颠从外头跑来,便气不打一处来。
    “杨水起。”
    杨水起被点了名,老老实实停在了杨风生的跟前,“诶!哥哥唤我做什么?”
    杨风生睨她一眼,道:“每天都要这个点回来,肚子不饿?”
    杨水起老老实实答道:“有些饿的。”
    说罢,肚子不合时宜发出了一声咕噜声响。
    杨风生听到这个声音,骂道:“你是脑子叫驴踢了一脚是不是?萧家的测验于你而言,算得了什么,你非要用这次机会去往萧吟身边凑,每天饿着肚子,迟早有天胃里头要吐酸水。”
    他见杨水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咬牙道:“行啊,你不顾念你自己的身体,也叫萧吟跟你一块挨饿,他被你黏上,也真是叫倒了霉。给我听着,明日莫要再待在那里了,一散学就给我回家!”
    杨水起看着险些气急败坏的杨风生……当然是没将他的话放耳朵里了。
    而且,倒是杨风生提醒她了,萧吟的肚子也是会饿的。
    这样想着,她心里头又盘算起了自己的小九九来了。
    杨风生看出她在走神,拍了掌她的脑门,道:“又在憋些什么坏屁。”
    “哥哥!!”杨水起挨了一脑门,气得大喊,她道:“哥哥能不能给我娶个嫂嫂回来,成天管我做甚!”
    “杨水起,我管不得你了是吧?”
    眼看杨风生想要撸袖子,杨水起趁他不备,从他面前钻走,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杨风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会用完膳,同我去给娘,还有祖父祖母上香。”
    杨水起“嗯”了一声,算是应下这话。
    用完了膳后,杨水起去了祠堂里头的时候,杨风生已经跪在里头,杨水起上了香之后,也跪到了他的身边。
    “哥哥,娘是什么样子啊。”
    杨水起的母亲是在她出身后的一年去世的,算起来的话,她就是连她的面也不曾真正见过。
    “娘吗?记不太清楚了。”
    杨风生的记忆中,他们的母亲宋氏,总是苦着一张脸,他不常常见她笑。
    直到杨风生五六岁那年吧,杨奕中状元,入翰林,宋氏喜极而泣,他们后来在京城还没待多久,宋氏生下了杨水起之后,竟就一直卧病在床,后来没过一年,就撒手人寰。
    当年杨奕本一贫如洗,就连怀着杨风生的时候,还得没日没夜的刺绣来补贴家用,宋氏一直跟在身边不离不弃,可好不容易,杨奕有了前途,她却再没能享福。
    宋氏的棺椁不在京城,也在长都老家,和杨奕的哥哥他们埋在一起。
    宋氏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杨风生只记得,宋氏即便后来每天以泪洗面,却还要总是在他们面前强打起笑。
    她的泪眼,杨风生现在都还清晰记得,却始终不敢回忆。
    他道:“
    娘,爹爹这些年,过得也很好,你不用再担心了,小妹也长大了,很好很康健。”
    杨水起刚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巴掌点大,险些夭折。
    后来,杨奕带着他去一个香火旺盛的寺庙里头不吃不喝跪求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下来。
    杨风生用手肘拱了拱杨水起,道:“你呢,每次来都不吭声,好歹也说些话。”
    “说……说什么。”
    宋氏对于杨水起来说,太过陌生,她即便是想要说,却也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杨风生知她心结,也不逼她,只道:“好,陪陪她也成。”
    祠堂外头刮着夜风,屋内,兄妹二人静默无言,就这样跪了许久。夜晚寂寥,石暖苔生。
    杨水起因着明日里头还要早起去学堂,便先走了,只留下了杨风生一人在这。
    没有一会,正为从外边进来,他禀道:“公子前些时日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方家小姐的相看对象不是京城本地人,好像来自杭州府申家,申家家里头有个举人老爷,在杭州府当知县,后来那家的公子进京科举,也不晓得是怎么同方小姐认识上了……然后那申夫人就从杭州府来了,现下正住在王家……”
    说到了这里,正为的声音越来越轻,悄悄地觑着杨水风生的神色。
    只见得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申家……知府……
    好大的派头。
    杨风生知道王家那些人的秉性,便道:“继续查,查清楚了,姓申的为人脾性……一清二楚,皆要查。”
    *
    翌日,散学之后,杨水起和萧吟先后脚到了水榭之中。
    杨水起的手上还提溜着一个红花梨木食盒,她在萧吟翻书之前先开口道:“萧二哥哥,昨日我归家之后,发现肚子饿得厉害,想来二哥哥也是要饿肚子。今日我带来了桂花糕,二哥哥先吃几块吧。”
    眼看萧吟想要推拒,杨水起忙补上一句。
    “这是起了个大早做的呢,萧二哥哥吃几块吧。”
    杨水起本就要早起,若是要再做个桂花糕,那便要起得更早些。
    萧吟不喜甜食,可看着杨水起眼下一片乌黑,又是想到她今日在课上频繁打瞌睡,还是抬手拿了一块放到嘴巴里面。
    桂花糕的外表晶莹剔透,拿到嘴边依稀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本以为杨水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出来的糕点应当也是不尽人意,又加之萧吟本就不喜甜食,本想吃一口便罢了。
    不想出乎他的意料。
    糕点入口带着一股浓厚的桂花香,糕体细腻可口,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甜腻。
    萧吟用完了手上这块,还动手拿了一块。
    少年的手很好看,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宛若莹润通透的白玉,就连那桂花糕拿在他的手上,品相都无端高出了几分。
    杨水起则就在一旁弯着眼睛看着他。
    她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便爱捣鼓这些吃食,给杨奕吃,给杨风生吃,因杨风生的嘴巴叼得很,杨水起这技艺也越发精湛。
    总之,吃过她糕点的,还不曾有说不好的。
    她猜得出来萧吟不喜欢甜食,便特意将其做得淡了些,看得出来,这盘桂花糕果真是对他胃口。
    杨水起也自顾自拿了一块放到口中。
    微风拂过水榭,少年少女的发丝被轻轻吹动,交织在了一处,不远处却站着几人,正在看着这处。
    第十七章
    陈锦梨对身侧的萧夫人道:“表哥这些时日都跟这杨水起待在一处,前日杨水起不曾来,表哥还在这处等了她半个时辰。”
    陈锦梨光是想到萧吟愿意花半个时辰去等杨水起,心中便是一阵郁结,又看他们二人如此和睦相处模样,心中更是泛起了酸水。
    杨水起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真能哄得萧吟同她同席而坐,甚之督导课业。
    萧夫人听闻了陈锦梨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几分。
    “你说这几日来他们皆是如此相处?”
    萧吟这样的态度,全然没有平日里头生人勿近模样。再说这桂花糕,她从前何曾见他沾过一下!
    这萧吟,莫不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女追男隔层纱”,萧夫人恨不得掐把大腿,只觉自家好白菜要叫猪给拱走了。
    陈锦梨道:“姨母,莫要责怪表哥,他想来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我看他那个样子,全然没有一丝被逼无奈,倒像是心甘情愿!”
    陈锦梨的话非但没有让萧夫人心情好转,反而更生怨怼,她不愿在这处多待,光是看他们二人坐在一起都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陈锦梨看着萧夫人被气走的背影,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很快就跟了上去,她搅着手中的手帕,不安道:“姨母莫要怪梨儿多嘴,若是表哥真叫动了心可怎么办,过几个月便是秋闱,只怕是要叫杨小姐耽搁了可不好。”
    萧夫人只当陈锦梨一心是在为着萧吟着想,她也不想在陈锦梨面前发脾气,收敛了脾气之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又如何不知晓,只这萧吟,平日里头也从不曾叫我操过什么心,怎就这件事情拎不清楚呢,真真是愁死人不偿命。这杨家就是个乌七八糟的地方,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我这心里头就慌得不行,好在上一回杨水起也没真朝你低了头,不然真要叫他们撕下一口肉来。你姨父也实在是没了办法,才想出来测验的法子,想着赶走那个杨水起,偏你表哥要这样跟他对着干。”
    当年的事情,当年究竟是何事,陈锦梨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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