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则在一旁自然而然地为她添菜。
    他眼中又浮起了笑意,低头看着杨水起道:“近日新来了个厨子,听闻是从南地来的,你尝尝这碗豆腐羹如何,好吃吗。”
    他将盛了豆腐羹的碟子推到杨水起面前,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期待。
    新来了个厨子。
    南地来的。
    杨水起的祖籍在长都,南方人。
    杨水起看着眼前的豆腐羹,笑了笑,她道:“萧吟,我打小就在京城长大,我爹没带我回过长都,我也不习惯南地的口味。”
    长都是个伤心地,杨奕从没有带他们回去过。
    杨水起言下之意,萧吟,你特地找来的厨子,我根本就不喜欢呀。
    像是在说厨子,也像是在说其他。
    她没有将话说得那样明显,但聪明的人总能听出言下之意。
    萧吟的手指紧了紧,却愣是像是没有听懂似的。
    他也笑了笑,声音听着有些闷,“嗯,下次换旁人来做。”
    他目光下敛,长睫带着一片阴影,眉眼之间尽是柔顺。
    见他这样乖顺,杨水起抿了抿唇,又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咄咄逼人,她转移了话题,手上无意识地扣着筷子,问道:“萧吟,来年开春你便要参加会试,这段时日耽误你了。”
    语气带着说不出来的疏离。
    方才她说不喜欢南地的厨子,萧吟只会怪自己粗心大意,可是现下她说这样生疏的话,萧吟心中只觉被一阵又一阵苦涩淹没。
    但他素来能隐忍,很快就隐了情绪,他抬眸看向了杨水起,笑着道:“读了十几年的书,不差这几日的。”
    这么些年了,能成的也成了,不能成的,要这么几日也无甚用。
    便是差,也不差这么些个时日。
    杨水起也没话再说,低头用饭,两人又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偶尔有筷子轻碰瓷碗的声音。
    他们之间,虽算不得多热络,但好在也是比之前好上太多。
    天气正好,正午的光从大开的门窗处透了进来,偶有微风吹进,十分敞亮舒适。
    一片安静之中,忽听得一道咕咕声。
    杨水起错愕抬头,看向已经面露赧然的萧吟。
    “你……饿啦?”杨水起看着萧吟讷讷问道。
    萧吟自觉失礼,脸色红得越发厉害,他道:“是有些。”
    杨水起哪里知道这些,但萧吟饿了,她又怎好自己一个人用膳,她秀美蹙起,马上道:“你若饿了何不早说,添一双碗筷就是了,还一直在旁帮我布菜做什么。”
    她又不是没得手,自己也能夹菜。
    但想到萧吟是因为她而饿着了肚子,心中自也有些愧疚,咬着筷子,饭也叫吃不下了,看向萧吟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歉意。
    萧吟道:“我怕你不想同我一起吃饭。”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许的闷,甚之还掺杂了几分委屈。
    杨水起听了更叫愧疚,思之这些时日他因照顾她而四处奔走,现下竟还饿着肚子就来替她布菜,可她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
    和萧吟比起来,她倒显得是有些狼心狗肺了。
    她想了想,而后又说了句,“没事的,萧吟,你若是饿了便一起用膳好了,我不在意这些的。”
    她怎么再好意思叫萧吟饿着肚子。
    萧吟听到这话,眼睫颤了颤,眸光也亮了起来,他看向杨水起,问道:“当真嘛?”
    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往后能同你一起用饭吗。”
    在萧吟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杨水起一时之间竟有些错愕。
    旋即,她道:“我骗你作甚。”
    她不再看萧吟,低头就开始扒起了饭。
    萧吟也没有再说,而后接过了下人递来的碗筷,便也开始同她一起用饭了。
    门外,肖春看着下人又给萧吟添了副碗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家公子怎不用过午膳再来,这样饿着,多叫难受。”
    反正杨水起一直躺在床上休憩,也就用膳的时候会起身,无所谓差他这么一会用膳的时间。
    江北听到这话,露出了一副不可说的表情。
    何止午膳,他家公子就是连早膳都不带用的,就等着那个肚子不争气,早些打起鼓来。
    江北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肖春道:“好姐姐,我家公子的心,您可猜不着。”
    肖春见江北这神戳戳的样子,骂了一句“神经”便离他远些了。
    再待那两人用完膳之后,萧吟又带着杨水起去园子里头走了走,逛了逛。怕她累着,也没逛多久,待她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两人就回了屋。
    从这离开前,萧吟突然对杨水起道:“二十是我的生辰,你能不能过完再走。”
    既然杨水起有了想要离开的心思,那便迟早是要寻个机会离开,倒是不如现在提出,免得到时候不知道哪天自己归家,杨水起就被人接走了。
    生辰。
    九月二十是萧吟的生辰,那不就只要三四日了吗?
    难怪将才出去逛的时候,看到丫鬟仆妇四处奔走,原是在忙着他的生辰。
    杨水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应下,不过是生辰罢,既萧吟说了,那她断不好再说什么回绝的话。
    两人没再说甚,萧吟目送着杨水起回了房。
    直至门被阖上,也迟迟不曾离去。
    而后过了片刻,就有下人来说萧正寻他。
    *
    萧吟在杨水起那头待了差不多有一个下午,来了堂屋这处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屋子里头尚未掌灯,有些许的昏暗。
    萧夫人喊萧吟坐下。
    萧吟依言坐到了下位。
    依旧是萧夫人先开了口,她问道:“她的伤养得如何了。”
    萧吟答道:“好许多了,没有先前那样了。”
    既然萧吟都说好很多了,那便应该是好
    了。
    萧夫人闻此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她又试探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是要一直让她留在萧家吗。”
    萧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萧夫人,神色淡淡。
    见他这样看自己,萧夫人马上道:“萧吟,我是你的亲娘,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仇人,你犯不着这样看我。我只是在问你将来是作何打算,杨水起待在你的院子里头,我们不说,没人会说出去。但她一直待在萧家,旁人是都知道的,便是救命恩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再多下去,便要被外人多嘴了。”
    止步于此,没人会说什么,不过是救命,也不至于死板到要叫旁人纷说。
    但再继续,便要叫人起疑心。
    杜衡和昭阳闹掰的事情现下人尽皆知,萧夫人一时之间也不敢去同萧吟说什么重话,生怕踩上了昭阳的后路,逼得萧吟同她离心。
    萧吟毕竟还是有主见,说多了教训的话,他也不大爱听。
    听完了萧夫人的话,萧吟淡声道:“叫旁人多嘴便多嘴,有什么好在乎。”
    旁人的话最是没甚好听,反正什么话他们都要说,在他们嘴巴里头,神仙也要变恶鬼。
    “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萧夫人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萧正厉声打断,“我们萧家百年基业,五世正德,好好的名声,你敢毁?”
    萧夫人一边瞥着萧吟的神色,一边在那里扯着萧正的袖子,小声道:“你做什么这样,不是说好了今日不发脾气的吗。”
    “你自己听听他说的那些是不是人话。”
    萧吟挨了萧正的说,却也没有生气,只是问道:“为何如此说?我做了什么就毁了百年基业。”
    百年基业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风起于青萍之末,从古至今都是此理,萧家内部不坏,没有蛀虫,我又如何去毁。”
    若真要争,说来说去又还是那样的话,说到底也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正怕把坏名声带来了萧家。
    几个月前,萧吟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便听了萧正的话,可是现下,他又如何会听。
    这事实在没有争执的必要,因为再如何说,也不过是从前的那些话。
    萧正亦是不想要再起无所谓的争执,他无视了萧吟的话,平了些许心绪后道:“所以说,你现下是铁定了心要和她纠缠不休了是吗。”
    萧吟不就是此意吗。
    萧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所以又是说,为了她,亲人,父母,兄长,你都不要了?”
    萧吟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萧正。
    父子两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对视,萧正神色肃然,他本就生得严厉,同人对峙之时,更是不叫旁人落得什么好处。
    但,萧吟迎着他的视线,却也罕见没有被压制。
    过了良久,萧吟竟笑出了声来,他的笑声还带了几声讥讽,道:“不是我弃父亲,是父亲弃我。”
    萧正看向萧吟,眉眼之间紧紧蹙着,他有些痛心道:“我教养你这么多年,比不上一个杨水起?萧吟,你从前不是也讨厌他们得紧吗,他们杨家父子残害多少清流文官,便是一只手指头都数不来,现下,你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什么大义,什么脸面,全都不要了?”
    萧吟也不退让,“党派相争,本就如此,明的上奏弹劾,暗的绑架投毒,你来我往,皆有伤亡,清流死了人,他们就不曾死人吗。难道父亲的手上,就没有所谓奸臣的血吗,而当初皇太子和清流的人甚之还想要借北疆的祸事引火杨奕。分明都是杀人,为什么有的人高尚,有的人便是下流。”
    萧吟从前也觉得杨奕可恶至极,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可是自从因为杨水起的缘故,而去正视杨家之后,才发现若是真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许多事情确也无解。
    下流,他的意思是说他也下流吗。
    “萧吟,你放肆!”还不待萧正斥他,生怕他发怒的萧夫人就先一步发了难,训斥了萧吟。
    可这还是没有挡住萧正的怒火,他呵呵冷笑了两声,分明内心已经怒极,可面上倒平静地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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