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归宿
    李贻越说越快,口齿也越来越含混不清。他迅速向自家井栏边走去,俯身便要投井。
    啊
    卢氏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
    崇贤坊。
    孙器摇摇晃晃地走在坊内十字街上,见到街中心水井处已有人扶着井栏抱头痛哭,顿时痛骂道:废物!
    井栏边的人抱着井栏不肯撒手,并且朝背后挥了挥,大概在示意老子正在酝酿情绪你边儿去。
    孙器则嘿嘿一声:废物,你知道我是什么吗?我是混账!
    一个忘掉良心,一门心思四下里钻营的混账,一个舍弃尊严,去为那些达官显宦拍马捧靴的混账什么?你老兄还不如我?
    不不不,实话跟你说吧我都这样了还一事无成,老兄你能不能行行好让让我?
    说到这里,孙器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随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器扭脸一看,是坊里认得的邻里,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既不说任何安慰的话,也不火上浇油,只是伸手向西面指指:那边地方有的是。不必在这儿空耗着
    归宿!
    王二麻子抛下这两个字,自己脚步沉重,趿着鞋子噼里啪啦向西面去了。
    孙器心中迷迷瞪瞪,一时也将崇贤坊中的水井给忘了,紧跟着王二麻子,出了坊门,看见西面的永安渠
    哇,跟下饺子一样
    孙器一眼望去:渠畔尽是口中喃喃自语的人,黑压压地围在永安渠两侧。
    他转头向王二麻子看去,想要骂一句骗人,却见那王二麻子毫不犹豫地挤进了水边的人群中,赶得很急,似乎生怕去得晚了水渠里就没位置。
    心头一阵迷茫,在这一刻,孙器实在是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理由和资格该在这世上好好活着。
    所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似乎都被他给,遗忘了。
    于是孙器学着他人的模样,靠近永安渠渠畔,向空中迈出一只脚,任凭自己向下坠落,坠落,落入那永恒的虚无中去
    他沿着渠岸旁不高的堤岸,就这样缓缓地滑入永安渠中
    扑
    孙器本就是个会水的,此刻被周围的冷水一激,猛地清醒了。身体自然生出反应,双臂双腿轻轻扑腾,整个人就从永安渠中浮了起来。
    他拼命吐掉了口中的水,双手抹去脸上的水渍,才有机会看清身边的情形。
    在他整个人浸没在永安渠里,周围全是水。
    在他身边还有好多人好多,和他一样脆弱的人。
    *
    丰乐坊。
    卓来站在十字街正中央,很有些心惊胆战地四下里张望。
    从他所在的位置,能看见丰乐坊四处坊门全都打开。坊门处的火把点燃着,但是原本该在坊门处值守的坊兵全都不见了。
    人呢?
    人呢人呢人呢
    他细弱的声音沿着坊内的墙壁来回撞击回荡。
    人!
    人人人
    卓来心里有点毛毛的,但说实话他并不怕。于是这少年沿着十字街挨家挨户地找过去。
    各位街坊邻里,你们都去哪儿了?难道真的和章家小娘子她们一样,都出城去了?
    这时某一户的门板忽然向外一掀,一名妇人冲卓来喊:卓小哥!
    这位正是张嫂,在她背后躲躲藏藏的,是张家那个傻儿子,张大郎。
    卓来好不容易见了个人,连忙迎上去问:张家大嫂?出来什么事儿了?怎么咱们坊里的人一下子好像都不见了?你们一家子怎么样了?张武哥还好吗?
    卓来这是习惯使然,连珠炮似的都问完了才能住口。
    张嫂明显被他问得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阿耶不见了!
    您阿耶
    卓来突然反应过来,张嫂上次受害之后神智错乱,她口中的阿耶其实是指张武。
    卓来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而张武一家子又是从敦义坊一起过来的老邻居。少年顿时将胸脯拍得山响:大嫂您放心,我这就去找!您知道张武哥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张嫂伸手,向西指指。
    好!我这就去找,找到武哥就送他回来。张嫂,你和大郎在家里好好等着啊!
    少年蹬蹬蹬向西急行。
    忽然他脚下一顿,打了一个寒颤,忽然低下头。
    咦,我是谁?我跟在这儿干什么呢?少年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我
    卓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少年时的回忆瞬间全都冲上心头。
    是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卓来的父母不是汉人,他在襁褓中就跟着西域的商队来到长安。
    后来商队离开,却没带上卓来。西市客栈的老板在商队离开之后,才发现有这么个小东西被扔在了客栈房间里,襁褓里塞着几十文铜钱,外加一张纸条,写着卓来的生卒年月,和卓来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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