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少掌门晏藏云望着已经被毁了大半的主殿,又仰头望了望正打得昏天地暗的两人,面上满是焦虑。

    石崇志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

    晏藏云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可晏掌门身上的邪气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事实不容辩驳。

    此时天色微明,剑宗的众人连同海晏派的弟子都站在了海晏派的校场上,他们现在离得都远,也不惧承受高阶修士的灵压,便将灵力聚于双目,仰头望着两位金丹修士的斗法。

    裴羽衣还未筑基,看得十分吃力,但久了也能看出一些门道来,眼见上空缠斗在一起的两人突然分开,风且吟周围还出现了一道道气旋一样的东西,高兴道:“那是风师兄的剑意!风师兄修的是风之剑意,他那把迎风剑当年在铸造时还用了许多风属性的材料,威力十分强大。晏老头虽然在修为上高风师兄两阶,但剑修在武力上本就比其他修士高出一大截,晏老头的修为又是靠邪术强行提上来的,根基不稳,肯定比不过风师兄!”

    裴羽衣话音刚落,御风立在空中的风且吟举剑一挥,剑气瞬间化作无数道透明的气旋朝着晏掌门轰了过去!

    风之剑意在剑宗历史上算是十分平常的剑意,它不比山岳剑意厚重,不比雷火剑意暴虐,却刚柔并济,无处不在。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灵气的循环,就永远不缺流动的风。

    在风且吟的眼中,没有一个地方不是他施展剑意的温床。

    他提剑一挥,无所不在的风便在他的驱使下呼啸而来,聚成一条无色的巨龙,鳞爪毕现,摇首摆尾,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朝着晏掌门狂扑而去!

    那浩瀚的威压将方圆千里的云层驱得一干二净,狂风聚成的巨龙呼啸而过时,甚至连相隔甚远的地面也受了影响。

    众人只觉得一阵狂风吹来,将衣带头发吹得向后飞舞,待再次睁开眼时,那天空中的战局,胜负已分。

    战败的晏掌门从空中摔了下来。

    他此时的模样比先前苍老了不止十岁,原先只是两鬓微霜,现在却满头白发,仿若突然生出的皱纹爬了他满脸,而他双目中的光彩彻底暗了下来,瘫倒在地上的模样就像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再也看不出先前海晏派掌门的风姿。

    少掌门晏藏云不忍心看下去,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谁料他刚刚扶着师父起来,却遭到了其他同门的责难。

    “师兄你怎么还去扶他?他是个邪修,不是咱们海晏派的掌门!”

    “没错,这个邪修不知什么时候夺舍了掌门的肉身。可恨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没用,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掌门被一个邪修给害了!”

    “师兄你还扶他作甚?趁这邪修如今无力反抗,应立即就地正法,为咱们掌门报仇啊!”

    晏藏云扶着师父的手止不住地发颤,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门,这些师兄弟中,有的正义凛然,有的神色躲闪,有的目露羞愧,更多的是满脸鄙夷,仿佛一眨眼间,就将师父昔日的教诲和关照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晏藏云知道这些同门中有大多数人都知道师父并没有被夺舍,如此义正言辞地说出这些话,不过是为了面上好听罢了。他们宁愿掌门被邪修夺舍了,也不愿意有一个堕入邪道、令整个海晏派蒙羞的掌门!

    听了那些海晏派弟子的辩解,剑宗这边一时缄默,裴羽衣却受不了地跳了出来,“哪里来的邪修夺舍,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的掌门!连自己师父都不认,你们枉为正道弟子!”

    修为再高的邪修夺舍,都不可能毫无痕迹,海晏派弟子的这些作为简直令裴羽衣作呕。

    做弟子的虽可以跟堕入邪道的师父断绝恩义,但那是在敬告天地,宣布了断师徒缘分之后的事情了。像海晏派这些弟子这样,前一刻还恭谨有礼,下一刻见师父堕入邪道就直接翻脸不认人的,嘴脸委实太不堪!

    被裴羽衣这样毫不留情地揭破,那些海晏派的弟子个个面上难看,但对方是来自上流仙门的弟子,而他们又有一个堕入邪道的掌门,说不定还会被一起打入邪道就地正法。因而根本不敢反驳。

    风且吟从上空飘然落下,手中的迎风剑收入剑鞘。他看着靠在晏藏云身上的晏掌门,问出一句话,“好好的正派掌门不做,为何要入邪道?”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疑惑的一件事。自古正邪不两立,况且如今修仙界正道昌隆,邪修就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晏掌门好好一个正派魁首,为何要入邪道。

    晏掌门靠在晏藏云身上,灰暗的双眼死水一般毫无动静,在风且吟问出那句话之后,他眼珠子转了转,呵呵冷笑了一声,“为什么入邪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天之骄子!”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那个站在不远处,身形颀长、风姿卓然的剑宗弟子,“尤其是你!”

    裴羽衣不满道:“是你自甘堕落,干我风师兄何事?”

    晏掌门没有理会她,许是觉得大限将至,便无所顾虑地将一切说了出来,“我十岁入海晏派。苦修十年才到练气巅峰。此后在练气巅峰徘徊数十年才堪堪筑基,筑基之后,又蹉跎了无数岁月,熬到寿元将尽,才得以结丹,此后又是三百年,我在金丹初期无所寸进……”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风且吟,眼底是尽是阴暗的嫉恨,“我苦修数百年,却停在金丹初期毫无所进,而你们这些天子骄子,各个年纪轻轻,在百年内就能结丹,日后前途无量,大道通达。你们说,我为何要入邪道!为何要入邪道!”

    听完这番话,海晏派那边的弟子都面露苦楚,掌门所说的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未来?根骨好悟性高的全都入了上流仙门,像他们这样的,说的好听是门派的内门弟子,资质却连剑宗的外门弟子都比不上。

    风且吟面上露出几分讥诮,道:“根骨是天给的,悟性却是自己的。你自己修炼不成改投邪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怨不得任何人。可你不该捉了鲛人,连累周围数个城镇的百姓。”

    谁料晏掌门语出惊人:“不过是几个凡人,死了就死了。”

    “师父。”晏藏云睁大眼睛地看着掌门,不敢相信这句话是自己最敬爱的师父说出来的。

    风且吟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看来没有必要将你带回剑宗审判了。”

    晏掌门冷笑:“胜者王败者寇,从落败的那一刻,老夫就没想过活。”话毕他推开身边的晏藏云,没了人支撑,他重伤累累的身体立刻倒在了地上,像一截枯死的老木。

    晏藏云试探地走近一步,却发现掌门已经断了生机。他呆了呆,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风且吟看了他们一眼,道:“既然此事已了,咱们也不必留在这里了。启程去灵宗吧!”

    “是。”

    云舟又一次启动,风且吟说了一句累了,便率先回了房间。

    白玉雕成的门扉刚刚合上,他就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原先在众人面前云淡风清的模样像是见了日光的晨雾,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拿帕子抹掉了唇边的血,风且吟取出一粒丹药吞下去,而后立刻坐到蒲团上打坐疗伤。

    站在门外,但是眼睛开了透视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的纪珩:“……”

    他体内的系统十分应景地弹出诸如“人前装逼人后苦”“死要面子活受罪”“誓死维护形象直到最后一刻”“偶像包袱”等等评语。

    纪珩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弹窗一键消除,而后站在门口,一直等到风且吟睁开眼睛才伸手敲门。

    而门内,暂时压下伤势的风且吟微微松了口气,他刚刚睁开眼睛,打算再服用一枚疗伤药,敲门声忽然响起。

    风且吟神色不动,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打开,淡淡道:“谁?”

    “是我。”

    纪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风且吟握着瓷瓶的手忽然一抖,险些将装着疗伤药的瓶子摔到了地上。他连忙把瓶子收进乾坤袋,手忙脚乱地抹干衣服上沾到的一点血迹,又细细抚平衣领的褶皱,才从榻上下来,开口道:“进来吧!”

    将这一幕从头到尾录了下来的纪珩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而此时,风且吟已经坐到了屋子里的圆桌旁,听到开门声,便抬眼看了过来。

    他面色红润,眉宇间藏着的锐利和英气一如往昔,完全看不出重伤的模样。

    纪珩想起刚刚透过墙壁看见的风且吟,那时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就像刚刚那个晏掌门一样,倒下去后再也不会醒过来。

    风且吟问:“纪珩,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温和有力,听不出有半点虚弱。

    纪珩道:“来看看。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休息了?”

    风且吟笑道:“刚刚跟晏掌门打了一场,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纪珩冷冰冰地盯着他,“你又在骗我。”

    第82章

    坏了!一时忘了纪珩能识破假话!

    风且吟身体僵了僵,十分识趣地认了错,“我错了,我不是有心骗你的。”

    【不是有心那就是故意的!】

    纪珩把系统弹出的窗口叉掉,他看着面前这个被他戳破谎言后,脸上血色褪去,变得苍白虚弱的人类,开口问:“你伤得很重,为什么还要硬撑着?”

    被纪珩识破后,风且吟便不再勉强自己,他身体微微倾斜,靠在了桌子上,“晏掌门的修为虽然是用邪术强行提上来的,但到底高了我两阶,想要轻易赢过他是不可能的。我若是不作出完好无损的模样,让他以为他奈何不了我,恐怕在我露出疲态的那一刻,他就会拼尽全力拖着我一起去死。一个金丹巅峰的修士临死前搏命一扑,在场没人能阻止得了。”

    “我能阻止。”

    闻言,风且吟讶异地看向纪珩,对方依然板着张脸,一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淡漠模样,他看着看着,苍白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还未结丹,怎么阻止?还是说,终于不想再伪装了?”

    从在剑宗那晚,风且吟听到夜怜光说的那些话起,纪珩就知道风且吟对他的身份有了怀疑,不过纪珩知道他怀疑的方向是错误的,只要不暴露他机器人的身份,无论这些人类将他当成是神器还是器灵都不影响他完成任务。

    纪珩摇头,却没有回答风且吟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还有呢?”

    风且吟一愣,“还有什么?”

    纪珩道:“你的理由不充分,一开始强撑着是因为担心晏掌门反扑,那么等晏掌门自杀之后呢?”

    风且吟听着纪珩的追问,眸光微微下垂,落到了他挂在腰间的银色锦囊上,须臾戏谑一笑,他抬眼看着纪珩,笑问:“你真想知道?”

    纪珩看着这个人类的笑容,不知怎么的想要摇头,奇怪,他不该有这种类似退缩的意志或者行为的,没等他搞清楚是否是自己的系统程序又出现了问题。风且吟就说出来了。

    “因为你啊!好不容易越阶赢了个金丹修士,好歹让你看看我诛灭邪修时是何等潇洒英姿,若是打完就从天上摔了下来,那多不好看。”他声音轻轻的,眼瞳似两汪清泉,有脉脉情意在其中流淌,可惜他对此心知肚明,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懵懂不知。

    纪珩根本没法分清人类的情绪,他就事论事道:“他实力比你强,你能胜他已经十分不易,就算从天上掉下来或者脱力晕倒了,也不丢脸。”

    风且吟扯着嘴角笑了,不知是该气这个人不解风情,明示暗示都听不懂;还是该赞这人一句端方高洁,无论何时从不多想一词半句。

    风且吟这次伤得颇重,纪珩用双眼稍微一扫就看出来了。见他还不去疗伤,仍强撑着坐在那里,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去疗伤。”

    风且吟有心逗他,便微微蹙着眉道:“纪珩,我伤得太重,动一动五脏六腑就疼得厉害。”他说的是实话,同晏掌门一战,他身上受了好多处内伤,先前不过是强撑着。

    本以为纪珩听了会过来扶他到软塌上休息,未料纪珩听了这话,走过来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喂!”猝不及防被打横抱了起来的风且吟吃了一惊,等他回过神来,纪珩就已经将他放到软塌上了。

    “纪珩,你……”风且吟欲言又止,只因纪珩面色如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他接下来的话都不好说出口了。

    纪珩在风且吟身边坐下,对他道:“脱衣服吧!”

    风且吟又是一惊,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纪珩点头,见风且吟呆愣愣的一动不动,想起他动一动就会疼的伤口,便道:“还是我来帮你脱吧!”

    见风且吟没有反对,纪珩扫了一眼他的衣服结构,三两下就将风且吟的上身扒了个干净。

    青年的身体光洁如玉,身上肌肉多一分嫌壮,少一分嫌瘦,匀称紧致,恰到好处。

    纪珩将星际时代人类普遍的肉体同眼前的身体比较了一下,发现果然是修炼对人体比较有好处。只是扫了一眼,他就不再留意,而是将右手抵到了风且吟后心的位置,充裕的灵力从他掌心不断灌入对方的体内,模仿修士疗伤时体内灵力运行的路线,为风且吟调理伤势。

    风且吟身上这套剑宗弟子的服饰上的刺绣实则是一道道阵法的纹路,这一套衣服就是一件防御法器,虽然这上面防护阵法在之前和晏掌门的打斗中损坏了不少,但也有些还完好保留着,隔着这样一套衣服运气疗伤,会被法器误认为攻击,实在是麻烦。因而纪珩才让风且吟将衣服脱了。好在风且吟是个男人,要是个女人,他这么做就行不通了。

    而感受着后背处传来的热度,风且吟心道果然如此,紧绷的心神霎时间松懈下来。倘若纪珩不是为他疗伤,而是像他一瞬间想入非非的那种情形,他真要怀疑这人不是纪珩,而是其他人假扮的。

    这一疗伤就花了一日一夜的功夫,好在纪珩现在能量充足,还能随时补充,不必像以前一样扣扣索索。

    让他疑惑的是,这次接触已经足够亲密了,然而风且吟并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病毒,也没有半点出现的动静。

    云舟在天上行了半个月,总算到了引灵仙宗境内。

    正是五年一次的仙门大比召开之时,无数门派弟子汇聚于灵宗境内,剑宗的云舟开到灵宗的太极山脉时,就遇到了不少其他门派的云舟,只是没有一个门派像剑宗这样财大气粗。

    当裴松掌控着舵盘转入灵宗门前的一大块空地上时,就见不少艘比他们这艘小了数倍的云舟识趣地让开,将最大的一块地方让给他们停留。

    疗养了半个月,伤势已经完全痊愈的风且吟和纪珩肩并肩站在云舟的甲板上,身后是一众剑宗的弟子。

    立在船头,远远瞧见灵宗巍峨大门的风且吟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原来这就是修真界的第一仙门引灵仙宗?看起来也就这样罢了,大门还不如咱们剑宗的有气势。”裴羽衣探出头瞧了一眼,很快就没了兴趣,虽说她常被自家爹爹带着去各大门派玩,但灵宗离剑宗实在太远,这也是第一次来。

    裴松立在舵盘前,回过头问道:“峰主,现在就停船下去吗?”

    风且吟正要点头,眼角余光却扫到灵宗内的某座山峰忽然汇聚了大团阴云。他侧过头仔细望去,才发现那些阴云中电光闪烁,威压摄人,隔了这么远,却让他这个金丹修士都感到一阵心悸,渡劫的人修为绝对在元婴期以上。

    这个节骨眼上,灵宗内是谁在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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