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去躺好,还有点儿迷瞪:“你没走啊,推我干什么?”

    聂维山说:“睡你自己的就行,别老强迫我钻你怀里成吗?”

    “我那是冷,”尹千阳撩起毛巾被盖上,把自己裹住重新蜷好,“我好像还有点儿饿,你们晚上剩饭了么?”

    聂维山去厨房开火热饭,把单捞出来的那碗排骨加进去,等汤汁沸腾关火,然后连水带纸巾端回了屋。尹千阳已经在床上支了小桌,他和聂维山面对面,说:“这么多排骨,我吃不了。”

    “别装,再来一碗你也吃得了。”聂维山半阖着眼,有点儿困。尹千阳把炖软的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然后塞进了对方嘴里,“一块儿吃呗,光自己吃不香。”

    吃完又刷牙洗脸,折腾回床上已经三点了,尹千阳吃暖和了,把毛巾被都堆聂维山身上,聂维山展开盖住他俩说:“困死了,接着睡。”

    尹千阳伸手还想摁对方的脑袋,聂维山拂开骂道:“跟你说了那样难受!非让我跟你急?!不信你他妈自己试试!”

    聂维山吼着把尹千阳摁在了自己怀里,继续骂道:“知道了吧!闷死你!”

    尹千阳没想到对方恼了,一时之间有点儿懵,他搭上聂维山的腰说:“我觉得挺舒服啊,就是姿势有点儿黏糊。”

    黏糊你姥姥,聂维山闭着嘴没说话,再低头看时那傻子已经又睡着了。

    周日一天尹千阳基本没下床,到了周一还死乞白赖的要请假,白美仙把拐往床上一扔,说:“赶紧给我起来上学去,这学期要是腿脚再出什么问题,我就直接敲折你的腿,让你永久性安生了!”

    尹千阳背上书包拄上拐,含恨带屈地说:“你和我爸根本就不疼我,我估计是你们捡的,哪天我的富豪亲妈来找我,你别舍不得。”

    “你要真有亲妈来找,我马上给你扎个蝴蝶结送给她。”白美仙说着在后面抻平尹千阳的衣服,还把一瓶牛奶放进了书包侧兜,“可惜你就是亲生的,我和你爸看你姐又聪明又漂亮,还想复制上一次的成功,谁知道给自己生了个祖宗。”

    尹千阳学习不行,语言能力也不行,几句就让他妈给压制了,出了大门见了聂维山,连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聂颖宇骑着修好的山地车从后面赶上,问:“阳阳哥,你跟那个秦展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八级残废,他三级,从此各自安好。”尹千阳眼神儿放空。聂颖宇乐道:“残废等级十级最轻,一级最重,你有没有常识?”

    尹千阳闹了个脸红,拿拐作势打人,聂维山加速把聂颖宇甩下,说:“今天上课表现好点儿,别又让建纲不高兴。”

    “嗯,只要别叫我答题就行。”尹千阳扭头看见麦当劳,“停一下,我给冰冰买份早餐,内裤他也穿不了,干脆买吃的吧。”

    要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尹千阳因为双腿过度酸痛免去了跑操,尤其是还拿着拐,老师也不敢让他胡来。在座位上安生了多半天,班里都清静了不少。

    晚自习前的课间相对热闹,大家学习了一天再坚持两节就解放了,聂维山靠着窗台和雷铮聊天,抬头时瞥见尹千阳支着下巴看他。

    尹千阳挥挥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雷铮问:“你和尹千阳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嗯,我们两家早就认识,住得也近,我俩一块儿长大的。”聂维山刚答完就掏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着三叔的电话,上学期间家里没事儿不会打来,他立刻接通,“三叔,怎么了?”

    三叔说:“小山,你爸回来了,我给你们班主任请了假,你回来看看吧。”

    他爸聂烽欠了一屁股债到处跑,能卖的都卖了,这会儿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离开,所以三叔让他回去和他爸见个面。

    还有两分钟打铃,刘建纲从外面进来,聂维山收拾好东西和老师打了招呼,然后走到尹千阳的位子旁俯身说:“我爸回来了,我现在要回家看看。”

    尹千阳脸色一变,点点头说:“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

    聂维山叮嘱道:“那你放学等人少了再走,别下楼的时候挤着,我先走了。”

    尹千阳目光锁定对方,等人没影了还望着教室门口,安静的自习课开始了,他悄悄给尹向东发信息:爸,你下班了吗?聂叔回来了,小山提前走了,你看着点儿。

    聂维山刚拐进胡同口就听见了聂烽的喊叫声,院门外还站着两三个街坊,他停好车子进去,迈进门槛便看到聂烽双目通红地在院里转悠。

    他爸喝一口酒就会上脸,喝多了就像现在这样,眼眶子都是红的,三叔三婶一直劝着,聂颖宇还没放学,他走近几步,隔着半米说:“爸,你回来了。”

    聂烽走近,捉住聂维山的肩膀,满口酒气地说:“儿子,爸回市里办事儿,本来没想回家。”双手松开,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我是个怂人,酒壮怂人胆,喝了酒才敢回来,回来看看你长高了多少。”

    聂维山问:“你去看爷爷了么?”

    “不去不去,来这一趟就走了。”聂烽踉跄几步坐在板凳上,“你爷爷有我这么没出息的儿子是遭了祸了,我不去给他老人家添堵。”

    三叔端了杯茶说:“哥,你喝了这杯睡一觉,等清楚了再和小山好好说说话。”三婶也劝道:“就是,一年多没回来了,明天叫上爸一起聚聚。”

    聂烽突然像受了刺激:“我清楚得很!我什么都清楚!隔壁胡同就是我们家,现在什么都他妈没了!我他妈无家可归!”

    聂维山走过去蹲下:“爸,你别东躲西藏了,就算你在天桥底下盘个窝,咱们也算有家。”

    三婶把院门关上,胡同里瞧动静的街坊散去,不久后院里传出压抑的哭嚎。胡同口处,是停下脚步的尹向东,他叹口气折返,觉得老朋友此刻更需要安宁。

    八点二十有辆出租车开进来,尹千阳催促了一路,恨不得让司机闯红灯,下车后也顾不得疼了,抱着拐使劲往家里跑。

    “爸!”他一口气跑到屋里,“聂叔呢?你去看了没有?”

    尹向东说:“他喝多了,情绪也不好。”尹千阳一听更着急,搁下书包和拐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那小山情绪肯定更不好,我看看去。”

    走到门口被白美仙薅住:“你添什么乱,安生在家待着。”

    “那我去院儿里坐着。”尹千阳挣开出去,搬了板凳坐在树底下,他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就那么干坐了俩钟头,十点多胡同外面都安静了,只有一两个下夜班回来的脚步声。

    头越来越低,尹千阳开始犯困,他趴在膝盖上闭了眼,快睡着时又强迫自己抬头别睡,起身去水池边洗脸,冰凉的地下水缓解了困意。

    “我看看……我看看咱们家的院子……”

    尹千阳听见动静猛地扭头,尹向东先他一步跑向了大门口。胡同里聂烽步伐不稳地从往里走着,一直走到了隔壁院子的外面。

    聂维山跟在后头说:“爸,你别打扰人家。”

    聂烽后退两步靠着墙:“是人家的,都是人家的了,以前咱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隔壁是你尹叔家,现在没咱们的地儿了……”

    尹千阳已经跑出来站在台阶上,他叫了一声:“聂叔。”

    聂烽没应,走近两步看清了才说:“千阳长这么高了,还认识我。”

    尹向东走下台阶和聂烽拥抱,三叔也赶了过来,片刻后两个大人扶着聂烽回去了。胡同里只剩下聂维山和尹千阳,聂维山走到他爸站的墙根儿底下,然后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后望着面前的大门没有说话。

    尹千阳走到旁边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忘了,”聂维山吐出一口烟气,“想装逼的时候才抽。”

    俩人没再出声,等烟燃尽被摁灭,尹千阳抓住了聂维山的一只胳膊,他指着自己家大门说:“以前你家在我家隔壁,现在隔壁是别人家了,但你不是没有家,我家就是你家,我跟说绕口令似的,你能明白吗?”

    聂维山笑笑:“明白。”

    “阳儿,刚才尹叔抱了抱我爸,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尹千阳上前一步抱住对方,聂维山收紧手臂,埋首在对方耳畔,然后轻声说了“谢谢”。

    第10章 树上骑个猴

    聂维山后来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历史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恍惚着没有吭声,课间响了上课铃还站在走廊吹风,发信息被抓包,晚自习在教室后面罚站了两节课。

    尹千阳窝在自己位子上忧心忡忡,写俩字就扭头望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他迅速收拾书包等在门口,等聂维山片刻后出来,他跟在后面却没说什么。

    取上车子出了校门,街上人来人往都在赶路,聂维山呼出口气清醒了一下,转身看见尹千阳还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他拍拍车座子说:“上来啊,周末了还一脸不高兴。”

    尹千阳坐好:“我希望你每天高兴,但这几天你跟丢了魂儿似的。”

    电动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聂维山微微侧头说:“我静不下心,总害怕回家以后我爸已经走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尹千阳不知道怎么开解对方,于是张开手臂倾身箍住了对方的腰。聂维山差点儿被撞得脱了把,扯开尹千阳的手腕说:“热死了,松开。”

    尹千阳又松开,然后讪讪地锤了聂维山一拳。

    到家已经过了饭点儿,聂维山进院没听见说话声,进屋也没看见聂烽,他调头就往外走,三叔急忙喊他:“你爸在向东那儿,别着急。”

    聂维山松了口气,然后换衣服洗澡,他收拾完陪三叔看电视,问:“三叔,我爸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走?我怕他不告诉我,突然给我来一下子。”

    三叔答道:“他没说,但今天提了一句想去看老爷子。”

    聂烽待的这几天估计就是在下这个决心,所以估计看完老爷子就不再待了,聂维山灌了两杯水,觉得特别无能为力。

    隔壁胡同相对热闹,尹向东和聂烽在院里喝茶,尹千阳坐在一边守着,他回来发现聂烽在这儿,估摸着聂维山一会儿也会过来,谁成想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聂叔,明天周六,我和小山陪你去转转吧?”他拿着勺挖冰淇淋吃,夏天批发的一袋子就剩这一个了,“或者你和小山去,他一直都特别惦记你。”

    聂烽说:“不了,我准备明天去店里看看。”说完看了看院里的树,想起什么似的,“九月多了,这棵石榴树也能摘石榴了,以前我们家种着枣树,成熟的时候结满了枣,千阳在下面使劲踹,还被小山揍了。”

    尹千阳忍不住看了眼院墙:“他不让我踹,我就爬上去晃树杈,结果下不来了,中午的时候他还给我往上扔了俩包子。”

    尹千阳说完看着聂烽:“聂叔,你别走了行吗?”

    聂烽始终没应,喝完茶就回去了。

    第二天聂维山早早起了床,买完早点回去看见聂烽在院里洗脸,他说:“爸,我去东平街给你买了老豆腐,你洗漱完趁热吃。”

    聂烽一脸歉意:“难为你还跑那么远,快两年没吃过了,咱爷俩一块儿吃。”

    “吃完我帮你收拾东西,然后去看爷爷。”聂维山说完就进了屋。聂烽微怔,他还没告诉聂维山要走的事儿,但聂维山已经猜到了。

    父子俩一起吃完饭,聂维山先去刷碗,一抬头看见聂颖宇光着膀子站在厨房门口,他说:“睡醒了?给你买了豆腐脑,刷牙去吧。”

    聂颖宇进来:“哥,大伯今天是不是就走了?叫上我爸一块儿说说,让大伯别走了。”

    “你操心的还挺多,要是不用躲谁愿意没根儿似的跑,逼到这份儿上了,没别的招儿。”聂维山把碗放进橱柜里,“一会儿我们去看爷爷,中午饭你自己解决。”

    “别惦记我了。”聂颖宇挠挠肩膀,“今天学校有竞赛,我一会儿就去学校了,要是你送走大伯以后心情不好,晚上咱们去吃烧烤,喝点儿酒。”

    聂烽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个大包而已,收拾完出门,走到路口的时候聂维山回头看了一眼,感觉有人看他们似的。到了古玩一条街下车,他们走到耳记门口没进去,聂烽说:“小山,你先进去问问你爷爷吃降压药了么,别见了我蹶过去。”

    正说着,里面传来东西掷地的声音,紧接着滚出来一个搪瓷茶缸,俩人立刻掀帘子进去,就见聂老坐在柜台后头气得直抖。

    “爷爷,您听见我们说话了?”聂维山赶紧到旁边给老爷子顺气,聂烽站在那儿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聂老只说:“前两天我开机器切坏了一块料,上一回失手是你出事儿那年。”

    就算见不着面,也收不到信儿,但凝在血缘里的骨肉亲情好像有特异功能,聂烽喊了声“爸”,过去跪在了聂老身前。聂维山出去关上门,挂了“休息”的牌子,然后守在外面。

    他看向斜对面的字画店,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看他。

    聂烽没有久留,聂老也没起身相送,怎么来的怎么走,出了古玩一条街,聂烽在日头底下说:“回去吧,别再送了。”

    聂维山说:“爸,我成绩特差,你说我两句。”

    “我哪有脸说你,”聂烽没喝酒,但眼眶子又红了,“小山,别惦记我,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孝顺爷爷和你三叔三婶,不喜欢读书也没关系,有手艺就不愁吃不上饭,只要走正路别沾赌,安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行,我全记住了。”聂维山抢过聂烽的包,“我把你送到火车站,你进了候车厅我马上就走。”

    半个钟头过去,聂烽排队检票进候车厅,聂维山在几米之外揣兜站着,队伍前面就一个人了,聂维山喊:“爸!好好照顾自己!”

    聂烽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火车站旁边有家麦当劳,聂维山走到门口瞧了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后说:“出来吧,回家。”

    没一会儿尹千阳出来了,还带着帽子和墨镜,跟去北戴河旅游似的,他难为情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了胡同就发现了。”聂维山把尹千阳的墨镜摘下,“还当上跟屁虫了,你怕我跟我爸一块儿走了?”

    尹千阳说:“我猜着聂叔今天要走,怕你伤心欲绝所以跟着,要是情况不对就出现安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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