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裴子戚,冷笑道:“裴子戚,朕最后问你一遍,当年皇后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裴子戚俯下身,闷声道:“卑职可以告诉陛下,但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他磕了一个头,又抬起头说:“当年,皇后娘娘召我进宫,是希望我转告三皇子殿下几件事。”

    洛帝缓缓坐下,柔了神情:“你尽管说,朕不会怪罪任何一个人。”

    裴子戚勾着脑袋,挡住了神情:“陛下,秦太君是留国人,其私通者也是留国人。”

    “你说什么?秦太君是留国人?”洛帝徐徐起身,睁大着眼睛。

    留国于四十年前灭国,由晋武帝一举攻下。留国是个独树一帜的国家,周边各国皇帝均是男人,偏偏在留国历任皇帝中,出现了不少的女帝,朝中也有不少女官。在留国,哥儿相当于他国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国家大事由女人或男人承担。

    如果留国没有灭亡,现在的皇帝就是一位女皇。当年,留国的皇后是位哥儿,多年不曾有孕。留皇对皇后感情很深,正巧大皇子年幼丧母,便将大皇子寄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对大皇子很是疼爱,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以致于朝中各个大臣,均以为大皇子会继承大统。然而,这时皇后又怀孕了。大皇子即将弱冠,而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却尚未出生。

    留皇也是左右为难,到底立谁为储君。有大臣上策,若皇后怀的是位公主,便立公主为储君;若怀的是位皇子,便立大皇子位储君。四个月后,太医诊出皇后怀的是一位公主。留皇当即下旨,立尚未出身的小公主为储君。

    只可惜,这位小公主尚未出生,就面临着国破家亡。晋武帝攻下留国后,血洗了留国皇室,屠杀了留国众多大臣。即便如此,洛帝一颗心悬了起来。若是其他国家的女人,他可以不当回事,但留国的女人绝不能轻视。

    裴子戚与他想法相差无几,是以趁这个机会告诉洛帝。一则让洛帝小心秦太君,二则绝了洛帝再追问皇后那些话。他道:“正是。关于秦太君是留国人一事,皇后娘娘似乎是秦国公口中得知的。”

    洛帝绕开案几,走了下来:“你说秦国公也知道?知道秦太君是留国人?私通者也是留国人?”

    裴子戚点点头,再次俯下身,不去看洛帝的神情。

    洛帝停了脚步,好似跟木头杵在了原地,脸色毫无血色,嘴唇微微泛白。他看着前方,两眼聚不齐焦点,好像失了魂魄的人。他喃喃自语道:“梓童,你怎么那么傻。秦太君是秦太君,你是你,无论太君做了什么事,朕都不会因此怪罪你,你这是何苦?”

    裴子戚死死埋着脑袋,仿佛听不见洛帝的喃语。

    空荡的大殿忽然静了下来,连碎语声都消逝得干干净净。洛帝站了一会,拖着身子缓缓转身。他一步一步前行,脚上似乎担着千金石,每一步都那么艰难。他慢慢走向龙椅,道:“你下去吧,好生养着孩子。”

    裴子戚抬起头,看了洛帝一眼,什么也没说,曲身告退。待裴子戚离开,洛帝整个人瘫在了龙椅上,浑浊的双眼里蓄着晶莹的水光……

    *******

    裴子戚离宫后,没有马上回三皇子府,而是改道去了二皇子府。守门的小厮一见他,二话不说将大门打开,领着他去了书房。想来二皇子早料到他会来,是以吩咐下面的人好生款待他。

    二皇子府很大,足有裴府两倍之余。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到了书房前。小厮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二皇子在里头。裴子戚拱手回示,小厮曲身告辞。待小厮离开,裴子戚轻轻敲了敲门,门后响起清脆的男子声:“什么事?”

    裴子戚琅身道:“是我,裴子戚。”

    静默少焉,‘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侧立在门旁。二皇子微笑着说:“你来了,快请进。”

    裴子戚笑了笑,走进书房。书房宽阔整洁,案几上摆放着公文、奏折,一旁书架放着书籍、字画。他笑说:“二皇子殿下久不上朝,原来是躲起来处理公事了。”

    “子戚才出狱几日,消息就这般灵通了。”二皇子粲然而笑,解释道:“如今朝中的局面,我不适宜露面。”

    如今太子被囚于东宫,洛帝虽没下旨废了他,但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洛帝迟早要废了太子,大皇子已身死了,剩下的只有二三皇子了。其中,三皇子守着裴子戚,几乎不露面。倘若二皇子若有心皇位,此时正是大好时机。

    裴子戚散了笑容,道:“殿下,三皇子无意皇位,你……”

    “子戚。”二皇子打断他,笑笑说:“我待在府上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对皇位无心。不管三弟怎么想,我均不会与三弟争夺储君之位。”

    裴子戚噗嗤笑了:“你们一个个对皇位都无意。要是陛下知晓了,非得被你们气出病来。这可是美差,怎么到了你们眼里,就成了豺狼虎豹了?”

    “三弟无心皇位,有三弟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二皇子垂目笑笑,“父亲中意的储君人选一直是三弟,我待在府上也是顺了父皇的意。”

    裴子戚怔了一下,岔开话题道:“殿下早知我要来,是有话对我说?”

    二皇子轻轻摇头:“不是有话对你说,而是知晓你会来问我。”又道:“你于我有恩,你想知道什么,我尽量告诉你。”

    有二皇子的保证,裴子戚放下心来了。二皇子言外之意,能说的他不会骗他,但不能说的一字不会说。裴子戚问道:“殿下,钟纪德真的死了吗?我听陛下说,尸体被折磨得瞧不出原来模样了。”

    “钟纪德没死,被人救走了。”二皇子顿了下,说:“牢中的尸体是别人的。”

    果然如此,好一招围魏救赵。先让裴子戚入狱,让孙翰成等人心思放在裴子戚身上,继而疏忽了被关的钟纪德。对方趁机救走钟纪德,再弄一具尸体陷害孙翰成,一箭双雕!对方的目标,从头到尾不指望借此事弄死裴子戚,而是救走钟纪德。

    第一百零四章

    裴子戚拧起眉头,沉声问道:“钟纪德如今在哪?”

    二皇子摇了摇头,说:“我也在找他。整个京城已经找遍了,估计他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了?”裴子戚瞠大着眼,不由上前一步。一幅画卷稍稍伸出案几,恰好被裴子戚上前撞上,掉落在了地上。二皇子赶紧扶住裴子戚,蹙着眉宇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子戚愣了一下,转眼笑了:“只是撞了一幅画,能有哪里不舒服?”他虽然有了身孕、月份也尚浅,但还也不至于因为撞一副画就出事了。

    二皇子端详他一会,这才放下心来。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如今你身子重,凡事要小心一点,别磕着碰着了。”

    裴子戚笑了笑,弯下身子去拾画。画卷微微展开,露出一双极美的眼。他猛地顿住了手,拾起画慢慢展开。画中的女子丰盈窈窕,一身翠烟长裙,披着淡蓝色的薄纱。螓首蛾眉、美目眇兮,肩头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蝴蝶,端的一个绝色美人。

    裴子戚只瞧一眼就呆住了,半晌才抬头道:“她是?”

    二皇子接过画卷,神情淡淡的:“她是我母妃。”

    裴子戚恍然大悟,连忙道:“抱歉,撞落了娘娘的画像……”

    “无碍。”二皇子打断他,柔声道:“是我没有收拾好,与你无关。”又道:“子戚还想问什么?”

    裴子戚想了想,踌躇道:“敢问殿下一句,殿下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这些事似乎与殿下无关。”

    二皇子不紧不慢收拾画卷,低垂着眉宇:“我母妃因他们而死。”

    裴子戚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来,他才连忙说了抱歉。面对裴子戚的道歉,二皇子只是垂着眉目,没有任何表示。裴子戚张了张嘴,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识趣告辞离开了。

    待裴子戚离去,二皇子将画卷放在案几上,稍稍展开画卷可,手指轻轻摩擦画上那只红蝴蝶……

    *******

    等裴子戚回到三皇子府时,已是黄昏时分。晚霞满天,烧红了天际,整个皇府都渡上了淡红色。仉南伫立在院子里,肩头的披风被寒风卷起,脸上露出隐隐的不悦。

    裴子戚一进皇府,便瞧见了仉南在等他。他赶紧放慢了脚步,笑盈盈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琢磨着今个天气不错,就出去了一趟。”

    仉南脱下身上披风,赶紧走过去披在他身上。他拉着有些冰冷的手,脸上不悦渐渐散去,改为了无奈。他道:“有什么事你就不能与我说吗?非要自己忙上忙下,你肚子里还有两个孩子。”

    裴子戚连忙解释说:“我进宫了一趟。你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若是我不进宫,他迟早得向我发难。”又道:“你放心,我没对陛下说实话。”

    仉南叹了一口气,道:“我知晓你进宫了,刚刚宫里派人来了。”

    裴子戚眨了眨眼睛,又赶紧说:“我还去了一趟二皇子府,感谢他让朱老先生来照顾我。”又道:“对了,宫里派人说什么了?”

    仉南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这是父皇给你的密信。”

    裴子戚接过信,赶紧拆开浏览。待看完信后,他迅速将信揉成了一团,紧紧捏在了手里。仉南看了一眼,道:“父皇信上说什么了?”

    裴子戚笑了笑,稍稍放开了手:“陛下,让我过两日进宫,说有要事与我商量。”

    仉南愣了愣,握住他的手:“好,我随你一起进宫……”

    裴子戚噗嗤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所谓虎毒不食子,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陛下还能杀了我?陛下是真的有事与我商量,你跟着去了做什么?”

    仉南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裴子戚连忙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好吗?”

    仉南凝视他片晌,最终叹了一口气,妥协道:“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烟花吗?遇上危险了,记得要放烟花,我会马上派人去救你。”

    裴子戚赶紧点点头,拍着胸口道:“我随身带着呢。如果有事,我一定放烟花通知你。”

    仉南笑了,垂头吻了吻他:“在外面奔波一天了,累吗?我命人备了热水。”

    裴子戚倚在他怀里,有气无力说:“可不累死了,半路上差点就睡着了。我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会,记得给我备晚饭。”

    仉南嗯了一下,笑笑说:“做好晚饭,我送到房里去。”

    裴子戚散开手,扬起头朝他下巴咬了一口,笑嘻嘻道:“那我先去洗澡了。”说完他朝后院走去,脸上笑容慢慢散去,手心紧紧拽着信。

    待回到房间,他连忙烧掉手中的信,沉着眸子在房内踱来踱去。信上洛帝命他,今晚戌时随驾拜访秦国公府。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秦国公、秦将军为国捐躯,皇后娘娘又贵为国母。秦太君无论做了什么,洛帝要都他们三人的名声着想。更何况,他们三人已去世,死人的名声更不容染上污点。

    此事只能低调处理。至于秦太君是病逝还是皈依佛门,就看洛帝念多少旧情了。洛帝夜访秦国公府,不会带太多人去,而他这个知情人是最好的人选。

    “皇妃,热水已备好了。”门外突然响起了小厮的声音。

    裴子戚惊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我马上就来,你先退下吧。”说着他赶忙清理房间的灰烬。他不愿让仉南知道,是不想仉南难做。秦太君没有野心还好,倘若她野心勃勃,图谋的将是……陛下定会不会饶了她。

    但愿秦太君没有那个野心……等等,朱老先生是留国人,出了名的牛脾气,对仉南都从没好脸色相对,却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与留国有什么关系?与秦太君有什么关系?

    他瞪着双眼发愣,眼里满是惊恐。孙翰成也是二皇子的人,派在他身边保护他。孙翰成却帮他伪造户籍,让他早日离开京城。仉南四年前收到了二皇子的信,让他早日归京……而他与孙翰成也是四年前相识。

    二皇子会不会早知他的身份,写信给仉南是想仉南回京保护他?可惜仉南没有回京,这才派了孙翰成在他身边保护他。孙翰成让他离开京城,是知道他会遇到危险;二皇子派孙翰成来保护他,也是知道他会遇到危险……

    二皇子是早知他的意图,还是把他当成了棋子?

    孙禄是孙翰成的父亲,他又在陛下身边贴身伺候……他浑身微微颤抖,赶紧拉开房门,高呼唤道:“来人,来人。”

    一名小厮碎步前来,曲身行礼道:“小的参见皇妃,不知皇妃有何吩咐?”

    裴子戚连忙道:“三皇子殿下呢?殿下在哪里?赶紧带我去见他。”

    小厮垂着脑袋,应话说:“殿下不在府上,刚刚出去了,好像是有位大人找。皇妃要有什么事,可与小的说。等殿下回来了,小的立马禀告皇妃。”

    “出去了?”裴子戚喃喃自语。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晚霞散去,天际只剩灰蒙蒙一片,圆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他抓住木门,轻轻道:“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线索都抛差不多了,剩下就是解密了。

    第一百零五章

    彼时,一名小厮小跑而来,气喘喘道:“皇妃,宫里派了一辆马车,现在在府外,说是来接您的。您看?”

    裴子戚愣了下,连忙跨出门槛:“我现在就去。”说着,又对一旁的小厮说:“等三皇子殿下回来,你告诉他,我去了秦国公府。”

    小厮曲身应诺,恭送裴子戚离开……

    裴子戚走出皇府,大步上了马车。果不其然,洛帝在马车上,身边坐着孙禄。裴子戚刚准备行礼,洛帝抬起手,示意不用行礼。裴子戚拱手遵命,坐在了一侧。

    待裴子戚坐好,孙禄吆喝一声,马车晃晃前行。洛帝闭上了眼,眉宇间皱成了‘山’字。裴子戚看了看孙禄,原本对洛帝是一肚子话,如今孙禄在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是感觉到了视线,孙禄侧过头,回视而笑。裴子戚愣了愣,赶紧回笑一下,别开了视线。

    顿时间,四周静了下来,只有车轱辘声响起。约一盏茶时间,轱辘声小了,车身也缓了下来。少焉,马车停了下来,禁军唤道:“陛下,到了。”

    洛帝徐徐睁开了眼,孙禄赶紧半起身,搀扶着洛帝。裴子戚曲身垂头,等洛帝下了马车,他才起身走下马车。

    秦国公府朱门展开,两旁站着禁军侍卫。孙禄扶着洛帝缓缓进入,裴子戚随在其身侧。不一会儿,秦太君带着人匆匆来迎,侧身福礼道:“老身常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帝盯着秦太君,紧抿着唇缄默不语。秦太君毕竟年纪大了,不到片刻身躯就微微晃动。裴子戚轻咳了一声,洛帝才沉声道:“太君起来吧。”

    秦太君缓缓起身,一旁的丫鬟连忙扶住她。秦太君笑说:“陛下在宫中用过膳了吗?若是没用膳,在舍下用些粗茶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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