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曼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那些人没有来找她,但她也不想出去了,她根本走不出这座山,她会饿死,摔死,冻死,被野兽咬死,或者被他们抓回去泄愤杀了。

    比起这些,她更乐意死在这里,这个跟妈妈的骨灰盒一样的柜子里。

    外面忽然有声响,她像一只受惊会拱起背的猫一样,抱着膝盖缩在一旁不停发抖。

    他们来了……他们来找她了。

    门被慢慢拉开,光从逐渐变大的缝隙里透进来,她像个吸血鬼似的躲,好像躲在暗处就不会被发现一样。

    有个人背光站在柜子前面,挡出了一片柔和的阴影。也挡出了后面好久,清曼的那份对生活的希望,她想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清曼看见他穿了警服,妈妈和老师都告诉过她,警察是抓坏人的。

    他也看见了里面那个狼狈瘦弱的女孩子,在阴冷的冬天衣衫褴褛,身上有多处凝固的血迹,还有并不好闻的气味。

    她满身的惧怕与防备,在看清他的瞬间松懈了,他的心头一酸,弯腰朝她伸出双手。

    女孩儿急忙爬出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压在他肩颈处急促地呼吸着,她身上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连吐息都是凉的。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之后轻柔的抱住她,她好瘦,背上都是硌手的骨头,他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温暖的大掌在她背后一拍一拍地安抚。

    他原本以为女孩儿会大哭一场,哪知道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连声音都没出。

    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庄严的警服带着他身体的热度。

    一路上他都抱着女孩儿,山里下过雨,泥路湿滑,警车开不进来。自从他把她从那个柜子里抱出来,就没换过姿势,清曼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一晃一晃地睡着了。上车之后有些颠簸,他想给女孩儿换个舒服的姿势,清曼迷茫地半睁开眼配合,在他腿上蜷着,往怀里窝了窝,小手抓着他的衣服又睡过去了。

    清曼被带了回去,有温柔的女警给她换衣服,有医生给她看病,把她脚上的小石粒和树枝小心翼翼地拿镊子钳出来,为她治她说不出话的喉咙,还有漂亮的护士姐姐给她洗澡,为她抹上香喷喷的沐浴露。

    后来清曼又被送回了张水权那里。

    这起案子主犯是四年前秀水村案的渣滓,当年这批人不在村子里,逃过了一劫。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一批人四年时间一直在附近继续犯案,因为一直对幼小的孤儿下手进行拐卖,警方没收到过报案消息,直到张水权去警局报案,这才被抓获。

    其实张水权那天晚上就后悔了。

    青宇病发突然,手术费医药费都是大数目,而且青宇的心脏病后续还得做手术,张水权没那么多钱,还要养着清曼。他脑子一犯浑,居然把清曼卖给了人贩子。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夏彩,她还在手术台上做剖腹产手术呢,做着做着就忽然坐起来,整个人血淋淋的,连眼睛里都是血,她问他,“我的曼曼呢?曼曼去哪里了?”

    还有他从未见过的陆良,他也问他,“我女儿呢?你见过我女儿吗?”

    最后是小小的清曼,她第一次见他,害怕地躲在夏彩的身后,他弯下腰给了她一块巧克力,清曼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他,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叔叔。”

    清曼回来不久之后,青宇也被接了回来,没人再提过这件事。

    张水权还是跟以前一样,当托,挨打,喝酒,然后发疯打人。

    清曼一开始是恨青宇的,如果不是他,妈妈就不会死,张水权也不会卖了她。但是每次张水权喝醉揍她,小小的青宇总是小心翼翼地给她呼呼,张水权给他买吃的,青宇都会先拿过来分她一半,看见姐姐吃了,他才会咧着小嘴吃。

    其实青宇也没办法选择他以何种方式诞生不是吗?他生了好严重的病,只能待在医院里,那些可怕的事情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清曼唯一想的,就是快快长大,然后带着青宇离开张水权。

    那次之后,张水权和清曼的交流更少了,他会按时给她交学费,按部就班地让她上学,除了会喝醉发疯,他没有短缺过清曼。

    清曼高二的时候,张水权死在了外面,据说他喝醉了酒,从桥边跌下去了,第二天又从湖里浮起,被捞上来。

    那时候,胡游凤已经搬过来了,她帮清曼带着青宇简单处理了张水权的后事。

    清曼把他的骨灰又撒回了湖里。

    这些陈旧的往事,被清曼小心的收捡、密封,她要变得足够坚强,才能让青宇快乐地长大。

    直到再次见到他,在最最意外的场合。

    而这些事又像被风吹开的沙子一样,细细碎碎地落了她满身。

    他不再穿着警服,穿了一身昂贵得体的西装,比以前更加高大。

    他们做了最动情的事,在缠绵中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但她也知道他变了。

    曾经的沈寒即便沉默,眼神却总是柔和湿润的,如今他还是这样沉默,更多了一双时常漆黑冰冷的眼睛。

    他不再意气风发,变得无奈又善于妥协。

    他失去了对生活的热忱,变成了一位疲惫又普通的贵人。

    清曼这个梦做得冗长,碎片似的在脑海里过,醒来的时候八点多,孟真真还在睡觉,清曼轻手轻脚地去洗漱。下楼的时候真真妈妈刚把早餐摆上桌,青宇和贾贾两个小学生昨晚上闹得有些晚,现在还没起呢。清曼帮孟妈妈摆餐具,又上楼叫三个人起床,孟晖今天上午局里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

    吃完早饭之后,贾贾和青宇两个人一人背了一块小画板要出去写生,孟妈妈给他俩戴上小贝雷帽,画家做派十足。清曼本来想陪着去,被孟真真拉住,两个小朋友也拍拍胸脯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

    小画家们快吃中饭才回来,饭后大家都去午睡,下午清曼辅导两个小朋友写作业,孟真真在边儿上皱着眉头做高数。

    晚上还是去隔壁一起吃饭,孟晖回来带了几瓶酒,大家开心就一起喝,连贾贾和青宇都抿了一小口。饭后清曼接了个电话,之前做家教的学生友家长想让她把习题解答发一下。清曼高中的时候有电脑课,张水权给她买过一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习题解答都存在电脑里呢。

    清曼拉过喝酒喝得脸红彤彤的真真,想着今天胡奶奶可能也会回去,“真真,这儿有公交车吗?”

    孟真真迷糊地摇了摇头,“这儿哪有公交车啊,你要回去啊?我舅舅明天飞机也要回去,你跟他走呗。”

    沈寒就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揉捏着眉心,想来也是喝得有点多,清曼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舅舅。

    那边沈寒已经慢悠悠开口,“一会儿曹秘书过来接我,你一起走吧。”

    曹秘书来得很快,贾贾舍不得青宇,委屈巴巴地问清曼,“姐姐,青宇可不可以住这里呀,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肯定不会迟到的!”

    清曼看青宇也不想走,无奈地点头。

    沈寒在南城有自己的公寓,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北京,枫山苑这里过去机场不方便。

    两个人坐在后座都没说话,晚饭的时候大家高兴,沈寒这几年又是难得来南城,大家劝酒劝得狠,喝得有些多,正闭着眼睛休息。清曼也被孟真真撺掇地喝了小几杯米酒,米酒香甜,后劲儿却不小,此刻也是晕晕乎乎的,稍稍开了一点窗缝在吹风。曹秘书早就习惯了老板的沉默,遂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开车。

    快到清曼住处的时候,窗缝里飘进了一点小雨丝。

    南城的夏天就是这样,晚上喜欢下点儿雨,总是急匆匆毫无预兆就来了。

    到楼下的时候,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白天天气不错,曹秘书没有在车上备伞,他尽量把车子往里停,其实也就几步路。

    “我到了,谢谢沈先生,谢谢曹先生。”清曼礼貌道谢,曹秘书转过来对她笑着点头。

    “我送你。”她刚打开车门欲下车,一旁沈寒睁开眼睛,他喝了酒又长时间没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清曼正想说不必了,沈寒已经打下了车,在外面等她。

    正下雨呢,清曼不好叫他多等,也不再推脱。

    他走在前面,清曼离他不远跟着。楼道里没有装灯,黑漆漆的,他拿手机调出手电筒,站到一旁,示意清曼走到前面,他好帮她照着路。

    楼道里有股松木的气味,说不上好闻。到门前的时候,清曼翻开书包找钥匙,沈寒在一旁拿手机给她照着。她翻来覆去了好半天,就差把书包整个倒过来了。沈寒也不催她,看了她一眼,周围很暗,但可以想象她那张小脸红扑扑的样子。

    清曼终于败下阵来,扭捏着小声说道,“我……那个,钥,钥匙好像放青宇那了。”

    刚刚看见胡奶奶的房间灯也没亮着,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已经睡了,清曼都不好意思去敲门。

    沈寒听她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在暗中无奈,“跟我走吧。”

    曹秘书看老板跟那个小姑娘上去又下来,一时摸不着头脑。

    两人坐上后座,沈寒看清曼在一旁低着头搅手指,声音都放柔和许多,“身份证带了吗?”

    他想着带她去酒店给她开个房间。

    清曼看了他一眼,因为有些懊恼,小嘴不自觉地微微撅着,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身份证和学生卡走之前放到抽屉里忘拿了。

    沈寒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曹秘书,“直接去我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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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飞逝,转眼我们又来到了可爱的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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