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东青鹤,对于这位吹毛求疵的客人,一直保持着十足的耐心,几乎有求必应,只是倒没有再如之前那般过分关注了,只除了带人来的那日,之后竟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一晚,花浮拿了长鞭在院中练功,几个腾挪迭荡后忽然瞥到天际一角有一道黑影闪过,花浮观望了片刻,收回长鞭,忽然起身跟了上去。

    那黑影颇有几分修为,花浮随在他身后一段距离,不知是否被对方发现了踪迹,那人加快了脚程,花浮竟慢慢被甩远了。不过花浮也不急着追他,见那黑影朝青鹤门最高处的后山去了,花浮便停下了脚步。

    勾唇一笑,低头看向脚下的殿宇,花浮自云端落了下去。

    在殿外悠悠地绕了一圈,花浮走向殿门处,刚伸手要推,忽觉不对,他敏锐地停下动作,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平地上站着一个人,一身的青蓝长袍楚楚谡谡,不是东青鹤又是谁?

    花浮睨了对方一眼,奇怪的问:“东门主好雅兴啊,这么晚还不睡,一个人夜游吗?”

    东青鹤的双眸在夜色中亮如星辰,他迈出一步,缓缓向花浮走来。

    “比不上花浮长老。”

    东青鹤叫他长老,看来果然是查过自己身份了。

    花浮见对方的目光在自己和身后的殿宇间回转,便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方才练功时,忽然看见有黑影自头上飞过,便想着青鹤门内不会遭了贼吧,于是好心的跟上看一看,谁知还是被对方逃了……又恰好路过此地,瞧着这殿宇宏伟,就打算游览游览,门主不会小气的连这个都不许吧?”

    东青鹤已是走到了花浮面前,离他不过寸步的距离,直直地盯着对方道:“什么黑影?除了几日前来万遥殿偷刀的黑影外,我没再看见旁得了。”

    花浮不闪不躲对上他的眼:“东门主不会怀疑是我偷得刀吧?”

    “那……是你吗?”东青鹤微微俯身。

    花浮眯了眯眼:“我说不是,你信吗?”

    东青鹤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花浮冷笑:“那又何必问呢,你便怀疑我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将我锁起,关押进你青鹤门的牢房中好好拷问?”

    说着就伸出两只洗白的手腕来,示意东青鹤可以拿人,然见对方一动未动,花浮又不爽地哼了一声,转身即走,谁知如上回那般,东青鹤又一把拽住了他。

    连着两回都被钳制,花浮没了好脾气,他美目一凛,腕间长鞭猛然滑下,啪得甩出一个狠厉的弧度,直直就向东青鹤抽来。

    东青鹤依然纹丝未动,只在长鞭即将近身时抬手一把握住了那挟着喧天巨势的鞭身,手臂稳稳地定在了那里,周身隐隐泛出金光。

    花浮一惊,那一鞭他至少使了七成的力,可却半点没有撼动对方,他反手就要将武器抽回,东青鹤却不松劲,反而朝自己这儿一用力,花浮整个人就被他拖了过去,咚得贴上了他的胸膛,那距离近到足以让花浮闻到东青鹤鼻息间散出的温热,也让东青鹤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酒香……

    酒?!

    东青鹤心头一动,那头觉出不妙的花浮竟直接弃了自己的兵器,反身就掠开了十几步,站在远处防备的看着东青鹤。

    “你喝酒了?”

    “你那金光是什么东西?!”

    二人一道开口,问得却是南辕北辙的问题。

    见花浮不依不饶地瞪着自己,东青鹤服软的当先回道:“那金光是一护体之气,我并未刻意修炼,只是在破了元婴期后便慢慢有了,到如今已和本体气脉相溶了吧。”每当一察觉到东青鹤有危险,那金光就会自动幻化而出挡住他的周身。

    “一派胡言!”花浮却是不信,以为东青鹤拿假话诓自己,“你以为全修真界就你一人破了元婴期吗?不愿说就罢了!”

    “是真的……就在你我二人离了幽冥地府后便有了,也许是在那儿沾了什么未知的异术。”东青鹤分辩。

    “那为什么我没沾到?”

    花浮直觉反问,出了口才觉不对,抬眼就对上东青鹤一张惊喜的笑颜,满脸都写着“果然是你”的表情。

    “你骗我?!”花浮大怒。

    “没有……是真的。”

    东青鹤又要上前,花浮见此却大步退开,沉声喝道。

    “你别过来!我说了不想再看见你!”

    东青鹤一怔,顿了步子,望向花浮的目光带出一丝怅然:“你果然还在怪我……”

    花浮既认了,索性也不再装傻,只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东青鹤见对方终于愿意同自己说起往事,忙道:“你是指你当时明明附了花宫主的身,我为何还会知道你的真实模样吗?你忘了幽冥地府乃阴司之地,当年你我为了追杀逃入那里的混沌巨兽,拿回解药,不得不催魂出窍才得以入到地府,而花见冬和我的驱壳都留在了阳间,只有魂魄入了内。”所以他自然明白身边人是什么真实模样。

    “可、可你在一进入地府的时候就不小心被混沌兽的毒液迷了眼,你说你什么都看不到的!”亏得自己当时一边庆幸一边又怕被拆穿还故意变成那女人的嗓子,“原来你那时就在骗我!?”

    东青鹤苦笑:“一开始的确是无法视物,我没有骗你,但是之后……”渐渐的就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了。他一路都伪装成花见冬的模样,东青鹤虽不知对方是何目的,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他知道那人不希望自己追究,大敌当前,东青鹤于是决定等离开这里,等找回解药,等两人都平安了,再想法子和对方坦诚相待,那以后……

    那以后再如何?他当时不会猜到,他们二人从离开幽冥地府后就没有以后了。

    回忆到这些遗憾的曾经,东青鹤的眸光暗了下来,然望向花浮的视线却又重了一点。

    “总之,我从未想欺瞒你什么。”

    花浮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不屑道:“有欺瞒又如何,没有欺瞒又如何,反正所有人都觉得当年救了东门主的乃是倾国倾城的花宫主,东门主也不惜为此赴汤蹈火,英雄配美人,简直佳偶天成啊。”

    这话说得东青鹤呆了下,反问道:“你怎知外人如何言道的?”

    花浮一窒,脱口反驳:“我早说了东门主威名远播,我什么都听说过!”

    东青鹤悠悠弯起了眼,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不高兴了,所以……终于出现了。”

    “放屁!”

    花浮被这不要脸的推论激得直接骂了一句粗言,抬手就要打东青鹤,然一侧头看见自己腕间空空,才发现他的络石鞭还在对方手里,花浮脚下一跃,直直朝眼前人逼去。

    东青鹤悠然一笑,乐意迎战。

    眼看着两人又打在了一起,此时远处传来一道婉转的女声,长唤道:“何人在此?!东门主?是你吗?”

    花浮左突右攻却怎么都捞不到东青鹤持着的长鞭,正急得窝火,蓦地听见那声音,就跟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一般,霎时全身的气势都坠入冰窖。

    而一边的东青鹤也停了动作,迟疑的看着对方,似想要说些什么。

    花浮却狠狠回头给了东青鹤一个白眼,趁对方愣神时,抽手夺回了神兵。

    “瞧,这般依依不舍,我哪里用得着打听,隔了八百里也该品出她对你的情意了!”

    花浮咬牙道。

    “哦,对了,你方才不是问我有没有喝酒吗?我只是瞧着桌上放了一壶佳酿想拿来尝尝而已,没想到这也要遭门主疑心,你们青鹤门的待客之道,不过尔尔,还是趁早离去的好!”

    说着,取下腰间挂着的一小瓶酒就向东青鹤掷去,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夜色里,没关身后人直直的目光。

    一路飞回月部偏院内,花浮越想越气,尤其是走远了还能听见花见冬问出的那句“刚看到有黑影朝此地而来,怕是之前那个小贼又来偷刀,所以就想来看看”的话,更是不忿。自己跑来这都大半天了,哪儿来的黑影?明明是那女人听见动静,尤其是东青鹤的声音,故意而来的。

    “骗子!虚伪!”

    花浮对着院前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石塑狠狠骂道。骂了一句还不过瘾,他反手又甩出一鞭,瞧着那石塑一瞬间便被抽了个稀巴烂,花浮这才舒爽了一些。

    “虚伪的长腿鸡……”

    花浮冷冷说着,迈步推开了门。

    而屋内桌前已是坐了一个喝茶的女子,正是迷闺。

    迷闺不满地问花浮:“你去哪里了?”

    花浮道:“出去逛逛。”

    迷闺却摇头:“我是问你这段日子去哪里了?”

    第二十七章

    青琅隔着院落远远听到里头传来了动静,便好奇地推开门,就见常嘉赐站在桌前给自己洗脸。

    “啊哟,你可终于醒了!”青琅道。

    常嘉赐脸上还带着迷糊的茫然之色,被说得很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问:“我是不是喝醉了?”

    “是,不仅喝醉,你还昏睡了!”

    “我睡了几天?”

    青琅道:“五天!”

    “这么久了?!”嘉赐惊讶。

    青琅哼了一声,像个兄长一样走过来替嘉赐整着乱七八糟的衣裳:“是呢,门主来看过你两回,你都跟个死猪一样。”

    “那我师父是不是生气了?”嘉赐紧张。

    青琅笑着摇头:“是罚了你闭门思过几日,你倒好,全给睡过去了。”

    “那师父现在何处?我、我要去给他认错……”嘉赐一听脸色都白了。

    青琅道:“好了好了,逗你呢,门主没有责怪你,你放心吧。”

    “真的吗?”

    “嗯,门主这两天可忙了,哪儿来的闲工夫,”青琅又给嘉赐整理头发,“你可不知道你睡着的几日门里有多热闹。”

    嘉赐乖乖地任他弄:“发生什么事了?”

    青琅挽起嘉赐的鬓发,忽然凑近看着他的脸,嘀咕了一句:“真像……但又真不像……”

    嘉赐被他打量的一头雾水。

    对上眼前人纯澈的眼睛,青琅将最近的鸡飞狗跳都告诉了对方,对于花浮的存在更是没少描述,尤其是在他和嘉赐的相像上。

    “若不是看到你一直在这儿啊,我都要当他是你假扮的了。”

    “真的那么像吗?可你不是说他长得可好看了?”嘉赐眨眨眼,“我又不好看。”

    青琅拧眉:“他是好看……但是又很邪性,看着不像好人。啊呀,我也说不好,我糊涂了,你们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那个人现在住在哪儿?”嘉赐问。

    “他住月部,”青琅说完又忙叮嘱,“哎,你可别去找他,收了你的好奇心,那人脾气可差了,万一看你不顺眼有你受的。而且你去了也看不见人,他不出来,也不见外客。

    “那门主觉得我们像不像?”嘉赐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问。

    青琅顿了下,他理应回答“我一个下人哪里知道门主的想法”,可是这回青琅却肯定的摇了摇头。

    虽然他也只在那红衣人入门第一日远远看过对方两眼,但是他在东青鹤身边那么多年,门主什么脾性,青琅还是了解的,当时他那过分外露的眼神,让青琅记忆深刻。

    不过青琅不会告诉嘉赐,这事儿他还是不要多管的好,青琅只说:“门主眼力过人,自然分辨得比我们清楚多了。”

    见常嘉赐还歪着脑袋惊叹,青琅岔开话题问:“你一会儿要不要再去员峤亭借阅书籍?”

    嘉赐摇摇头:“我要去水部看看鱼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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