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嘉赐本还有闲余想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然当他一眼瞧到坐于右侧的那几个九凝宫的人时,常嘉赐就把其他都忘了,尤其是他看见妘姒也在。

    见妘姒向这里投来目光,常嘉赐弯起眼对她甜甜的笑了起来,这笑容纯洁真切,不含半丝伪色,看得妘姒有些怔然,不过这一回却没有还以冷脸,而是也对常嘉赐点了点头。

    无泱真人领着东青鹤在上坐坐下,除了青鹤门长老外其余人都在其身后站定,这一商讨也不知说到几时,东青鹤本也想给常嘉赐挪个位子坐坐,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他脸上那个温柔至极的笑容,那眼中的澄澈像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懵懂闯入修真界的小凡人……只可惜那是假的,而眼前这一道又是真还是假呢?

    东青鹤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循之向常嘉赐所视之人望去,发现乃是花见冬身后的九凝宫长老。那女子一身靛蓝长袍,尽管蒙了面,依然可见那眉眼中的饱经风霜。

    东青鹤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就在无泱真人要开口时,东青鹤忽然当先起身向一边走去。

    花见冬在这人进门时就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她心内有怨,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改不了了,她也知东青鹤的脾性,他对自己虽无情意,却也不会因为之前的龃龉就有所怠慢,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视同仁才是最让花见冬难以忍耐,她不要东青鹤的生疏有礼,哪怕是恨,也比这要好。

    而正待她胡思乱想间,却见心头之人蓦地向自己迎来。

    “花宫主,”东青鹤在花见冬面前站定,嗓音悠然如水,“经过这段时日,青鹤门已查明此刀的归属,先前有所误会,是青鹤门失礼了,眼下物归原主,望宫主海涵。”

    说着自青琅手中拿来一只木盒递到了花见冬的手上。

    花见冬一愣,一边的女弟子则忍不住问道:“东门主,既然刀是我们的,那那个冒领之人该如何处置?”

    东青鹤瞥了一眼角落那个气得脸都白了的身影,矮矮瘦瘦的一道,好像声儿大点就能把他震晕过去,终究忍不下心。

    “他已知错,待此事完毕,我再让他来给宫主陪个不是。”

    “陪个不是……一个不是难道能抵我们宫主那些时日所受的屈辱,我宫内好几位伤了的弟子吗?”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僭越了,花见冬看东青鹤微微皱起了眉,青鹤门的几个长老也投来了警告的眼神,再看两旁那多道注视的目光,花见冬抬手阻了弟子的多嘴。

    东青鹤能选这般场合将刀给她,那便是向整个修真界宣告天罗地网的新主人了,东青鹤即便有些小私心,但他在大局上从来守正不阿,看那妖孽如此想要这神器,到头来不一样到不了手,在此事上,东青鹤站在了九凝宫一边。

    想到这,花见冬还是满意的,至于别的账他们可以慢慢再算,此时应下也可于众人面前展示九凝宫大度宽厚的一面。于是花见冬对东青鹤微微一笑,颔首道:“既如此,见冬先谢过门主了。”

    略过此事,几位掌门便重坐下探讨起结界之事。

    东青鹤道:“当日那混沌被我斩落一截兽尾,加之阴司地府符文镇压,伤得着实不轻,谁知不过九百年便已恢复如初,连结界都可撕裂。”

    无泱真人道:“那幽冥界虽煞气极重,然混沌兽也是属阴之物,两相交融,虽大凶却也大利,九百年足以它吸尽幽冥阴气,修复魂元了。”

    “只是它在阴曹地府自不敢大动干戈,不然那些个鬼差怎会放过它,可它如何能在隐匿魔气的时候破了孤山的结界?”吴璋眯起眼,此刻已不是九百年前了,单就东青鹤的修为,他布下的结界,在冥界被压制的混沌是不可能敌得过的。

    “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出了魔兽?”

    花见冬这一怀疑立时引起一片哗然。

    “那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魔修?”

    “难道是偃门?”

    一时间殿内猜测不断议论纷纷,刚被气得不轻,又站了好一会儿的常嘉赐听得双耳争鸣,眼前一阵阵发花,就在他双脚虚软间,一只手悄悄在旁扶了他一把,常嘉赐侧头一看,对上一双有些冷冽,却又含了一丝淡淡暖意的眼。

    察觉对方疑惑,常嘉赐忙小声道:“我没事,昨儿个没有睡好。”

    这话说说凡人也倒算了,修行人十天半月不睡也是无妨的,不过妘姒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常嘉赐暗暗瞟了她一眼,将心头的憋闷都暂放一边,低低问:“那些药……够不够?”

    想到那满满当当的紫芙蓉丹,妘姒清淡的眉眼又软了几分:“半年十月都已足矣、”

    “那就好……”常嘉赐低叹。

    “你从哪里来的?”虽然是东青鹤的徒儿,但那丹药可不是凡物,妘姒不信东青鹤会这样放任他。

    “有人送我的啊,”常嘉赐笑道,见妘姒不信,又说,“你不用管了,即便来路不正,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自然是不要紧的,你下回要还不够,我再问那人讨,反正他多得是。”

    妘姒惊讶之余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这样……”

    她后半句未说,但是常嘉赐却明白她要问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的好。

    常嘉赐顿了下才道:“我说过的呀,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那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可她已经不在了……我却舍不得她。”

    “可我不是你姐姐。”妘姒说。

    常嘉赐轻笑:“谁知道呢,也许上辈子你是呢?”

    妘姒一怔,问:“你姐姐是好人吗?”

    常嘉赐用力点头:“她最好了!”

    妘姒苦笑:“那我一定不是你姐姐,我没有那么好,我上辈子该是做了很多孽,今生才会遭受那么多报应。”

    “才不是!”

    常嘉赐蓦地沉声,那嗓音又深又重,倒将妘姒吓了一跳。常嘉赐也发现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连忙收敛了些,挤出笑道。

    “那、那只能怪命、怪老天爷,怪那些瞎了眼的阴司判官,还怪那些对你不好的人,都怪他们,都是他们不好,他们才最该遭报应……总之不怪你,不怪你……”

    他像是真怕妘姒持着这想法,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脸上的笑容似悲似喜,竟有些扭曲,但那双眼却全是殷切,倒看得妘姒心酸起来。

    见她神情稍缓,嘉赐又问:“你有没有弟弟?”

    妘姒摇了摇头,她别说没有弟弟,她无父无母无亲人无朋友,她是被九凝宫的庭蕙老祖捡回来的孤儿。

    “那不就好了,你没弟弟,我也没姐姐,我做你弟弟,你做我姐姐,可好?”常嘉赐对她眨眨眼。

    妘姒心头一软,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她不禁微微撇开了头。

    常嘉赐见了,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追问道:“……好不好,好不好?”

    他声音软糯,就像个寻常孩子家对亲近的长辈一般撒着娇,听得妘姒呆愕之余,竟觉诡异的熟悉。

    正要开口时,忽然一旁传来一道轻唤打散了二人的话。

    “嘉赐。”

    妘姒抬头,就见那位位高权重的东门主正站在远处直直地看着此地,嘴角是笑的,眼中却神色有些幽淡。

    他说:“你过来。”

    身边的少年身形一僵,立马低低应下,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东青鹤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站这儿,替我拿着。”

    原来桌上铺了一张群山图,东青鹤却舍了青琅青仪他们,让自己的小徒弟充当帮手,还将自个儿的位子让了出来。

    常嘉赐盯了一会儿,只得坐下乖乖地拿起了地图,开始听这些人筹划着怎么重铸结界,又要扩至哪里才能防住那凶兽混沌。

    “嘉赐,再抬高一些……不要抓得那么紧,地图都坏了……”

    间或随着东青鹤的吩咐,这一伙人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第四十七章

    最后由东青鹤提议将结界扩至鲜鱼山以北愈两百里的醉倚山处, 以抵挡混沌侵袭。得到众人附议后, 这场商讨才堪堪止歇。明日一早各派掌门便要各自布界,所以为表礼数今夜还是让几位小道士给大家安排了屋子暂住。

    青鹤门一行都在南院, 内里十分宽敞, 除了小厮外每人都单独住了一屋。常嘉赐一进里头, 都来不及多打量,奔着那空荡的床铺就瘫了上去。在那三元殿听了一整日的七嘴八舌, 他早已头晕眼花, 四肢酸软,尤其一双胳膊, 举了几个时辰的群山图, 细细的打着颤, 挪一下都难受得慌。

    嘴里叽里咕噜的把某人好一通咒骂,没多时,常嘉赐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其他屋内的人想必也累了,加之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一会儿偌大一个南院都静谧了下来。

    更深夜漏, 月凉如水, 窗外幽风簌簌,窗内本已熟睡的人却又忽然睁开了眼来。

    常嘉赐眼珠骨碌转了两圈,细听远近动静,无甚异响后,他慢慢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只是才走都院中, 便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常嘉赐看着正中那个负手而立的青蓝背影,脸色一下就沉了。

    东青鹤头也不回地问:“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常嘉赐嘴角抽了抽,努力用平和地语调道:“茅房。”

    修行者早已辟谷,自然没了内急的烦恼,东青鹤听罢无奈一笑:“禄山阁没有这东西。”

    “是、是么。”常嘉赐左右环视,“那我自己随意找个地方再说。”

    说着便要离开,只是在擦过对方的时候,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臂。

    东青鹤道:“混沌即在近处,指不定何时便夜伏而击,不得不防,我同你一道去。”

    “啊?”常嘉赐一怔,“不必了吧,我就在屋后……”

    东青鹤却不放手,显然打算坚持,逼得常嘉赐不得不咬牙道:“其实……我忽然觉得我也不是太急,不去就不去罢。”

    说着就要返身回屋,然而走了两步却发现东青鹤仍然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常嘉赐皱起眉道:“师父夜半来我院中又有何事?不会来赏月吧?”

    东青鹤轻轻一笑,又看了一会儿天际才回头道:“我的院中种了了两棵参天青松,看不了远景,若夜半有甚异动也恐迟了才发现,还是你这儿好,一目了然。”

    常嘉赐眯起眼:“这样的话那这屋子便让给师父,在屋里躺床上都能瞧着外头呢,徒儿同您换换。”

    东青鹤面不改色:“不必麻烦,你去睡吧,我也不困,在此吹吹风也好。”

    三番两次被他打搅好事,常嘉赐瞳仁里缓缓燃起了两把小火,微笑:“哪有徒儿睡觉,师父在外待着应敌的道理,若被其他门派看见也太不合规矩了,还是咱们换……”

    “说得也是,”话说一半却被东青鹤打断,“既如此,我进屋就是,你也不用过去,眼下不比平日,夜半行走甚是危险。”

    “什……”常嘉赐还没回过神来竟然就被东青鹤重又拖回了屋子里。

    看着那人径自点起灯,又整了整被自己翻做一团的床铺,然后回头对自己伸出了手。

    “这床铺很大,你睡里头吧。”东青鹤自若道。

    睡里头……

    睡什么里头?!

    睡你个大头鬼!!

    常嘉赐惊怒的话险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忍下了,牵出一个不甚自然的微笑,常嘉赐沉声道:“师徒二人一铺,那比方才更不合规矩吧?”

    谁知东青鹤却沉稳以对:“无妨,多危之期,谨慎为上,没有谁会置喙的。”

    这话你刚怎么不说?!

    “还、还是算了,我……睡相不好,惊了师父就糟了,”常嘉赐才不会轻易着道,他一边继续分辩,一边慢慢向门处退去,结果手还未搭上门扉,那头东青鹤微微摆袖,忽然一股大力袭来,跟个旋转的漩涡一般,将常嘉赐整个人都吹得双脚离地,直接朝站在床边的东门主飞了过去。

    人一到近前,东青鹤就顺势张开手将他接了个满怀,可怀里的人在震惊过后立即不老实的挣动起来,却被东青鹤三两下就制住了手脚直接困在了胸前。

    “别胡闹了,不是刚才坐着都要累得睡着了么?”东青鹤抱着他柔声说。

    他不说这个常嘉赐还打算晚些再同他计较,此刻新仇旧恨相叠更是气得他双眼通红,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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