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的脸上仍是戴了那张可怖狰狞的面具,伟岸的身形四周漾满了层层叠叠的魔气,逼仄又阴鸷的气势才一靠近就激得常嘉赐有种想退后的欲望。

    来的正是偃门门主,幽鸩。

    常嘉赐尽量淡然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好日子,偃门主竟然亲自大驾光临青鹤门了。”

    他的嗓音故意拔高了几分,清清亮亮的,被小风一吹该是能飘出一小段路。

    幽鸩听了却不为所动,反而上前一步,在离常嘉赐一臂距离处才停下,用那双深邃地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沉沉道:“……不是你让我来见你的吗?”

    常嘉赐的余光还能看到那头有金部弟子在路上来回的身影,可他们却像那日在春禄城中受红缨玉迷惑发现不到他和东青鹤行迹的鬼差一样,根本没听到常嘉赐的话,常嘉赐一下就明白这小小一处角落应该是被幽鸩设了隐匿的结界。

    常嘉赐一边觉得着急一边又觉惊讶,他想到当时自己对迷闺说“有本事就让你们偃门主亲自来找我”的话,没想到幽鸩这一行竟真为自己来了?

    可常嘉赐还是不信,他说:“我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能得偃门主青眼。”

    接着他又想到今日在青鹤门内发生的混乱,不由恍然大悟。

    “我看金长老才是门主今日前来想探视的对象吧?”

    只不过幽鸩大老远的避过了那么多青鹤门的眼线,只放倒了一个金雪里,而且人还没弄死,实在不像他狠辣的作风。

    常嘉赐看着幽鸩的眼神不由显出疑惑来。

    幽鸩也在看他,从头到尾那注视都显得直白到有些赤裸裸了,哪怕是东青鹤都没这么看过常嘉赐,看得他的拳头都在袖管中咔咔作响。

    “偃门主想要什么?”常嘉赐不爽的问,“金长老主管青鹤门丹药,你独独寻到了他下手,是想要寻药吗?”

    见幽鸩眼内闪过一丝意外,常嘉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什么药?”

    问是这么问了,可常嘉赐不认为幽鸩会告诉自己,哪有人这么蠢将自己的目的都和盘托出的。

    没想到幽鸩侧了侧头竟然说了句:“一种可解百毒的药。”

    常嘉赐茫然:“什么?”

    幽鸩说:“三青鸟翎羽。”

    常嘉赐嗤笑:“可惜这天下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幽鸩点头:“我原来也以为没有,不过……”

    话落,幽鸩忽然抬了抬手,一阵微不可查的凉风便拂过了常嘉赐的脸颊。不等后者意识到什么,他头顶上的纱帽就被打落了下来,跟着露出其下那张被遮掩着的斑驳的脸。

    常嘉赐一惊,狠狠瞪向幽鸩:“原来偃门主是专程来羞辱我的,不过抱歉了,怕是要丑到了你。”

    幽鸩落在常嘉赐脸上的视线晦暗不明,有一瞬的闪烁几乎像是心疼,不过很快他又弯起眼,笑了起来。

    幽鸩说:“是挺丑的,不过……你快好了,所以我知道,还是有的。”

    有什么?常嘉赐一怔,明白过来。

    “你说三青鸟翎羽?!”

    自己的伤用了这个所以才好的?可那鸟不是仙界的东西嘛?东青鹤从哪里搞来的?

    幽鸩像是知道常嘉赐在想什么一样,跟着点头:“我也想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又或者这根本不是那鸟羽,而是别的……能解百毒能恢复修为的东西。”

    常嘉赐眼神一转,忽然想到自己每次药浴,东青鹤都最后鬼鬼祟祟灌入的一瓶血,难道是那个?

    察觉到常嘉赐的思虑,幽鸩又上前了一步:“你知道是什么?”

    “我哪里知道!”

    常嘉赐想往后退,手却被抓住了,一触之下常嘉赐竟整个人抖了抖,并不是幽鸩用了多大的气力,而是相比较总是温热的东青鹤,他的手心冷得跟鬼一样,那凉意顺着皮肤能沁入嘉赐的血脉,带起了他体内残余的魔气,让嘉赐难受地皱起了眉。

    幽鸩逼视过来,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剑。

    “你知道……”他用肯定的语气道。

    常嘉赐甩不脱对方,且不说他根本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告诉这人,常嘉赐心头急转,扯了旁的话来对付他。

    “你要这个药做什么?向来心狠手辣的偃门主难道还有想救的、舍不得的人?”蓦地想到那日在林中听见的少年声儿,常嘉赐哼笑:“是……那个叫祺然的吗?你的心上人?”

    没想到幽鸩听见那个名字从常嘉赐口中而出竟一刹那冷了目光,周身原本还算幽淡的煞气也大涨起来,仿若无形的剑气一样刺得眼前毫无防御力的常嘉赐痛苦不已。

    对上失了冷静的眼前人,常嘉赐勉力压下胸口一股股的窒息之意,咬牙讥讽道:“没想到……我们的偃门主还是个多情种子呢……只是,你这位小心肝不知该有多可怖,让你连我这么丑的模样,都能瞧得目不转睛……”

    下一瞬常嘉赐就被人用力掼到了地上,幽鸩一脚踩在他的背心处,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踩碎常嘉赐一身的骨头。

    常嘉赐听见他用阴寒鄙夷的语气居高临下道:“就凭你,也配和他比?”

    然而下一瞬,那口气又低缓了下来,变成了哼笑:“不过,你故意用话想引我魔气大涨,是还指望东青鹤能发现我们,前来救你吗?”

    被抵趴在地的常嘉赐只觉喉咙口涌起一阵阵腥甜,他气得指甲都在地上抓破了,出口的话却还算平和。

    “那……偃门主故意拖拖拉拉不杀我,难道是指望我来帮你杀东青鹤吗?”他可是深深记得上回迷闺的威胁的。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幽鸩忽然松开了腿,一把拉起了常嘉赐,还伸手抹掉了他头上的落灰。

    常嘉赐重重喘了两口气才没有让怒意激得神思混乱,他一把拍开幽鸩的手,冷笑道:“我帮不帮我自己,不牢偃门主操心,而且偃门主怕是有所不知,东青鹤身上……”

    “护体金光,”幽鸩打断他道,又问,“你不是拿到刀了吗?”

    常嘉赐挤出笑来:“可是,我的修为没了,刀也没了。”

    幽鸩盯着他良久都未说话。常嘉赐暗忖这家伙难道又对自己起了杀心?幽鸩忽然说:“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破他的金光。”

    常嘉赐对东青鹤说过,他生平最恨被人威胁,若说前一刻他只是敷衍对方伺机想着日后要如何报复的话,幽鸩的这一句话真正抓过了常嘉赐的神思。

    “你说什么?!”常嘉赐猛地沉下声。

    幽鸩问:“你想不想知道?”

    常嘉赐目光如电,尽管明白幽鸩也许只是诓骗他,但是嘴巴比他的思绪更快一步的问出了口。

    “是什么?”

    幽鸩眸光一动,像是在犹豫,又更像是一种别样的狠戾,在常嘉赐怔怔的目光下,他缓缓道:“魂元精气乃是修真之士的命脉所在,东青鹤的护体金光也不过是由他炽盛的元气而来,只要他的本元震荡波动,那金光自然就会弱化,甚至凝不起来了。”

    “可是他的本元丹田浑厚无垠,气脉丰沛,”常嘉赐道,就算近日似乎有所虚耗,没像以前那么厉害了,但是东青鹤的护体金光依然让自己奈何不得,“若是他的筋脉骨血丹田都无损,要如何震荡波动?”

    幽鸩注视着常嘉赐的脸:“人之本元精气除了在丹田,在骨血,还有一处是可以泄出的……”

    向来狡黠伶俐的常嘉赐竟有片刻未明白幽鸩的意思,反而是对方那旖旎的视线看得常嘉赐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你、你……是说……”

    一瞬间,常嘉赐斑驳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气得再难忍耐。

    “荒唐……简直荒唐!!!”

    幽鸩依旧站在那里跟堵高墙似的,不顾常嘉赐愤懑,他继续道:“修士之交合乃是最快泄元的法子,有泄有收,故为双修,而东青鹤乃是极阳之体,换个同样属阳但修为低微的,恐会被其所克,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也未可知,不过你不一样,你是极阴之体,与他双修,与你只会有益,而他……未必有害,只是在泄元的半个时辰内,他的本元精气会有所不稳,护体金光自然也持不住了,那时,你想做什么,怕是都比以往要事半功倍。”

    幽鸩说完就见常嘉赐站在那里,一张脸红红白白,已是分不清是羞是怒又或是呆傻了。

    直到良久,常嘉赐抬头向他看来,有气无力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幽鸩顿了下,并未回答他,只是一抬手,那被打落的纱帽就重回了手里,幽鸩又上前一步,在常嘉赐怔楞的眼神中轻轻地替他把纱帽戴了回去,那手法竟然说不出的温柔。

    指尖轻轻擦过常嘉赐的脸,幽鸩收回了手,他说:“只要你敢试,自会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

    眼见他说罢甩袖就要离开,常嘉赐硬是拉回了游脱的神思,咬牙道:“你说有一物可解百毒,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幽鸩看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待你的东门主救治金长老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原来他是因此才对金雪里下手的,想逼东青鹤拿出那灵丹妙药来!

    常嘉赐却对幽鸩道:“我的命还要靠金雪里救治,我不能凭你的猜测就冒这样大的风险,我要‘风沙’的解药。”

    幽鸩看着常嘉赐的手,似乎笑了笑,就在常嘉赐以为他会拒绝时,对方自怀里掏出了一粒像种子般的东西放到了常嘉赐的手心,还轻轻握了握。

    “好好收着,也好好想……”

    丢下这句话,幽鸩的身影疏忽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双拳紧握,僵硬而立的常嘉赐,还有两旁恍惚醒来,一脸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的青琅与青越。

    第六十六章

    常嘉赐到片石居的时候, 东青鹤竟然已经回来了, 正立在院子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头看见常嘉赐连忙走了过来。

    “去哪儿了?”东青鹤问。

    常嘉赐避开他的视线,推开门走进了屋子:“还能去哪儿, 废人的脚程就是这般磨叽。”

    东青鹤听着他话里头带着莫名的怨气,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青琅他们。

    幽鸩堵了常嘉赐说了半天话, 于被施了阵法的小厮们来说却不过是一个晃神的功夫,所以面对东青鹤的疑惑, 他们全都回以茫然的目光。

    东青鹤倒未细究, 只对青琅使了个眼色便让人先退了。

    回到屋内,东青鹤道:“你可是在担心鱼邈?”

    常嘉赐脱了纱帽远远丢到一边, 懒懒的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东门主这么施仁布恩之人, 哪里舍得滥杀无辜呢。”

    “你觉得鱼邈是无辜的?”

    “不然呢,难道你觉得是他下的毒?那中招的金雪里得蠢成什么样儿?”常嘉赐白了东青鹤一眼。

    “但是鱼邈显然在袒护着谁。”东青鹤说。

    常嘉赐冷笑的迎上他的视线。

    东青鹤摇头:“我知道不是你。”

    “何以见得?”常嘉赐好奇。

    “你的伤还需得金长老调理,而且……我就是知道。”东青鹤微笑。

    “哼,花言巧语, ”常嘉赐搭起腿, “你信, 可是你们秋长老不怎么信呢,他这一招‘借力打力’使得可是比慕容长老的‘柔远绥怀’要更高一筹。审不出鱼邈,可以顺藤摸瓜先审同他交好的,”也就是常嘉赐,“审出了鱼邈,另一个嫌疑之人便可逃过一劫了, ”那人便是关在秋暮望房里的沈苑休。

    “没想到秋长老对那沈修士还挺情深义重的,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要保他一命。”说到这儿,常嘉赐落到东青鹤身上的视线变得阴阴凉凉,就跟一条带了倒刺的藤蔓,恨不得牢牢绞住东青鹤的脖子一般。

    东青鹤只得无奈一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敢说在慕容骄阳来之前,秋暮望若真听了那羊山派死老头的提议,说要审鱼邈身边近两日与他往来密切的人,你会不答应?”

    在常嘉赐尖刻的视线里,东青鹤退到了门边:“即便答应,也不过是给门内人一个交代,我自会护你周全。”与其面对诸多猜测,不如开诚布公地给站出来,这向来都是东青鹤的处事方法。

    不过常嘉赐却不信,尤其看到东青鹤越退越远,他的心也不由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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