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的头发又黑又亮,握在手里带有丝丝凉意,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皂香,长长的一直到他的腰际。李袖春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的头发完全弄干。

    这时,凤君已经不再僵直着后背,放松了许多。但当冰凉的梳子插|入他头发时,他又如惊弓之鸟,立刻挺直了后背,并又问了一遍,“你又在做什么?”

    李袖春嘴角止不住抬高,心情甚好,她耐心十足回答:“为你梳发。”

    他不说话了,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但是李袖春却觉得很是放松,手灵巧地穿过他乌黑的长发,轻柔地遍遍梳下,一直尽职尽责到梳过发尾。

    “看来,在……你们那边,为男子梳头这事你做的很娴熟?”忽然,凤君好奇地开口了。

    李袖春一顿,“什么?”

    他是指在她本来的世界那边吗?这还是第一次他与自己聊这件事,而且没扯到九皇女,李袖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凤君垂眸,烛光在他的眼睫下投射到脸上留出了一块阴影,“不,没什么。”

    李袖春眨眨眼,没再继续问他。多梳了几下他的头发,实在是因为他的头发太顺滑,有些让她爱不释手。而凤君也慢慢惬意地享受起她的伺候,他忍不住想,这居然比缘春梳发还要细致妥帖。

    在整理好最后一丝在他耳边的头发时,李袖春借着俯身,贴近他耳畔,回答了刚刚她装作没听见的问题,“我在那边并没有给谁梳发过,你是我第一个梳发的男子。”

    然后她竟看到他的那只耳朵慢慢升起嫣红,本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他转头狭长的眼睛满是羞愤瞪了自己一眼。

    这下,连李袖春都忍不住的红了脸,不过她想的是……他这个表情,跟那天自己强吻他的表情,真是有些相像。

    让人怦然心动……

    等等,原来自己竟已是对他心动了么?怪不得……自己这几日越发不对,遇到凤君的事就自乱阵脚,时常闷闷不乐。

    如拨云见月,李袖春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然后……她便被凤君赶出去了。

    看着合上的门扉,李袖春反而傻笑了一阵。即便明知这心思没结果,但是喜欢这种事只会让人越加上瘾,不可抽离。

    而恰好冯封从楼下用完饭上楼回房,看到李袖春红着脸,满眼春心荡漾对着凤君的门傻乐了好一会儿,浑身打了个哆嗦。

    不是吧……她之前说的话莫不是一语成谶,九皇女连干爹都不放过?又想到宫里隐秘的传闻,以及一开始两人相处之间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默契。

    冯封一愣:夭寿了女皇……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

    次日,李袖春推着凤君一前一后上桌用早膳。李袖春舀起一勺粥,看对面一直盯着自己发呆的冯封,禁不住她一直盯着,唤了她一声。

    冯封如大梦初醒一样回了神,但还是时不时用奇怪的目光扫视李袖春,让李袖春莫名其妙。

    一旁的凤君没理两人,自顾自细嚼慢咽,沾到了汤汁,他便停下动作,唇红齿白那么轻轻一抿,果然收获了客栈里众多女子的注目。

    李袖春无奈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看上的男子,实在是魅力加成太高,她都有些扛不住。有些人一举一动都是迷人的,丝毫没有做作的样子,像是骨子里自带的气质。

    有时候凤君安安静静不说话,就是低着头坐在轮椅上,都能轻而易举吸引众多人的目光,委实是太招人了。

    “怎么又是你,哎你赶紧走吧走吧,昨日疏忽让你闯进来了,今日你还想故技重施?我们这里不欢迎乞丐和小贼!”店小二的声音在客栈门口传来,众人分了几分注意力过去,终于不再看着凤君不放了。

    李袖春松口气,也看了过去,一开始店小二挡住了,直到店小二不耐烦摆摆手道:“你怎么纠缠不清,再这样我们就报官了。”

    一瞬之间,李袖春看到了熟悉的人——竟又是那个小丫头。

    她又来干嘛?再骗他们一次?

    显然冯封也看到了,霎时握住剑柄蓄势待发,“她又来作甚?”心思与李袖春不谋而合。

    “求求你了,就给我一点吃的吧……我已经饿了一天了。”小丫头苦苦哀求,脏兮兮的脸蛋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心生怜悯。

    但是经过昨天的事,李袖春再也不会轻易对她发善心了。店小二也可能是看惯了这种人,挥挥手推拒:“得了,我们这里不是做慈善的,供不起你。”

    没想那小丫头跳起来就从她手里抢过了一盘点心,店小二下意识举起手作势要打,“你这臭丫头!”那可是客人的点心,老板娘若是知道她弄毁了,又该罚她了。

    一直看戏的凤君此时突然道:“冯封,把那小丫头抓过来。”

    冯封一怔,还是听了他的话,拦住了店小二,动作迅速把小丫头给押了过来。

    李袖春也不解,但是从昨日开始,她便已经明白了——凤君此人,心思缜密,应该自有他的打算。便喝粥,安静的看事情发展。

    “你说,你饿了一天了?”凤君微弯起嘴唇,语气低柔。

    那小丫头咽了口口水,看着凤君手里还没吃完的早点,只小声道:“神仙娘娘……我承认昨日骗了你们,但是我现在确实被她赶出来了,昨天没有吃过,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

    冯封插嘴:“油嘴滑舌,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吃吧。”却没想昨日还阻止李袖春的凤君,这时直接拿起桌上的吃食放在了她面前,还不忘给她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

    李袖春和冯封都傻了眼。

    “真……真的可以吗?”小丫头居然迟疑了,她看着眼前漂亮得像小时候看过的画里出来的神仙,有点胆怯了。手这么脏,要是碰到了神仙娘娘,会不会玷污了他?

    显然她的肚子没想那么多,直接咕咕叫出了声。她脸一红,飞快接了一句:“谢谢神仙娘娘!”然后狼吞虎咽的吃着食物,看起来真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李袖春看到凤君一直在注视着那个小丫头,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恍惚,与昨日的神情截然不同,像是——怀念?

    可是,对着个小乞丐有什么能怀念的呢?

    “慢点吃,这里还有。”凤君意外的温柔,让小丫头边吃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太久太久……没遇到这么好心的漂亮哥哥了……可是,她犯了错,这样子一定是隔壁先生常常挂在口边的恩将仇报了?

    看她不吃了,凤君讶异:“够了?”

    小丫头连连点头,怯怯又瞥了眼冯封,刚要道歉,却得到冯封故作凶恶的一枚眼神。她再看了看李袖春,李袖春无所谓的冲她笑笑,眼里远没有昨日的担忧,显得有些疏远。

    心里一酸,小丫头站起来,“我,我吃饱了。谢谢神仙娘娘,谢谢黑脸姨姨。谢谢漂亮姐姐。”

    冯封:“……”黑脸姨姨?凭什么叫凤君就是神仙娘娘,九皇女是漂亮姐姐,到自己这里就是这个?好一个臭丫头!

    看冯封脸更黑了,李袖春实在憋不住拍了拍她肩膀笑眯眯的,幸灾乐祸。

    “你如果没地方去,不如留下吧。”

    冯封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万万不可啊凤……公子,她耍弄什么心思我们不知晓,这一路也不好带个小骗子,更何况您身份高贵……万一有个好歹。”

    没想凤君根本不理会,直接就这么定下了,还把这丫头收做了李袖春的丫鬟,惹得李袖春也是一头雾水。

    是夜,安置好房里的小丫头,听她激动的语无伦次哭了一晚上,为她洗干净身子,李袖春终于有了机会与凤君沟通一下,自己这个所谓的贴身丫鬟的事了。

    “留她下来,不好吧?”李袖春示意了一下一边一直守着那小丫头,深怕她作乱的冯封。“我们要回皇宫的,也不方便。”

    “本宫知道你们怕她身份不明,还有不好的过去,所以不希望本宫带上她。”听到他语气里自称,李袖春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此时的他,是以凤君的身份在跟自己说话。

    “她选择单独一人前来,又明明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坏心思,还要乞讨,十有□□今日没在骗我们,否则她没必要冒着被押送官府的危险惹怒店小二。而且,当本宫邀请她时,她明明饿坏了,却大大方方承认昨日的事并向我们道歉,是为审时度势的聪慧。”

    凤君挑眉,笑意明晰,“何况你们并不懂,这种绝望之时但凡有人给予援手,那她一定会格外忠心。比更多奴才,日后还要好用很多。你大可以培养她,做你的心腹。你要知,本宫以后不会时时叮嘱你,你身为九皇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被九皇女所救,所以他才最能体会——流浪之人一旦找到可以停泊的岸,便一生不会扬帆离开。

    再可靠不过了。

    第30人间自是有情痴

    后来,李袖春终于弄明白小丫头为什么会被老女人赶出来了。原来是担心他们一行人报官抓她们,就把小丫头踢出来,一个人跑了。

    小丫头没有名字,而凤君的推理中也有了小失误,这小丫头真的是那老女人的女儿。只不过两人并不像,小丫头更像她早死的爹。

    “你没有名字?真是可怜啊。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萧雅怎么样?”小丫的谐音,还好记,李袖春正沾沾自喜,一扭头却看到凤君怔怔望着自己,一眨不眨。

    “凤君?”李袖春叫了一声,看他没反应,又叫了一句:“父后?”从摊牌那天起她便不再喊他顾白,一是因为他的疏离,二是因为冯封在场。其实她也不希望叫他父后,因为自己的小心思。

    凤君这才如梦初醒,凝望着李袖春。

    不对……即使两人巧合的说了同样的话,但是还是不同。同一张面貌,却给了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叫她萧雅吧,这名字耐听。”凤君一锤定音,此后萧雅就正式入了队,与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个热闹的水乡。

    而在跋山涉水中,李袖春越来越佩服凤君的远见。萧雅吃苦耐劳,一路上伺候凤君和自己的衣食住行,完全没有怨言,甚至她特别乐于伺候凤君。

    李袖春皱皱鼻头,明明是自己的丫鬟,反而绕着凤君转个不停。要不是看她神色单纯,只是钦慕而且年纪尚小,李袖春都该拈酸吃醋了。

    看在她把凤君的身体照顾得很好的份上,李袖春就睁一只闭只眼了。

    又过了五日,他们终于到了皇宫。而一路上已经有所发现的萧雅并不惊讶,只是在凤君要离开前去后宫时,才露出了一丝失望。

    李袖春默默跪在原地,看着女皇迎接凤君,两人宛如恩爱夫妻,搂着消失在自己目光中。顿时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子的不甘来,凤君头也没回过一次,为什么女皇有这么多美人,偏偏不能放过凤君呢?

    李袖春推了把愣神的萧雅,让她跟冯封去办理些进宫的事。估计入宫的宫女都要刮宫,称作自宫吧,就像太监一样,不得行房事。

    萧雅居然没有抗拒,反而是亦步亦趋跟在冯封后面,还道:“我自宫后可否跟在凤君身边?”

    冯封绝情的告诉她:“不可能,你是九皇女的婢女。”萧雅顿时落寞了,连走路都提不起劲了。

    李袖春有些无奈,她也想要陪在凤君身边,竟与这小丫头一瞬间有一样的想法,真是要不得!

    她正要回宫殿找多日不见的恨春,没想冯封却叫住了自己。

    隔着一段距离,冯封明显犹豫了一会儿,才郑重对李袖春拱了拱手,“皇女,自古礼不可乱,违背纲常之事莫要去做。”

    李袖春顿时心乱如麻,低头不敢看冯封了。

    自以为自己的心思藏的很好,却瞒不过日夜陪同的冯老婆子的眼睛。心上人近在眼前,有些时候表露出的爱惜,可能真的超过了正常父女相处模式吧。

    回到宫殿,看到惊喜的恨春,还有小家碧玉的毓柳,陪在毓柳身边神色不满的清水,李袖春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梦开始之前,她万万没想到这梦中情人,会是那凤君。而梦结束之后,她这腔情意再无用场,为了不害人害己,她只能锁在心头,誓不开启。

    第二日,女皇下旨,赐婚毓家公子与九皇女,来年初春完婚。举国同庆,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李袖春打开窗户,看着这举世美景,心里郁郁不发。

    万家灯火,对她来说,何处是家?

    另一头,女皇撇下累赘的饰物,缓步走向站在宫殿高处俯视灯火,在风中遗世独立的男子,一把抱住。“孤的凤君,在看什么?”

    凤君神色很认真,美目被下面的灯火映照地透亮了许多,他似笑非笑,“在看这灯火,真美啊。”

    “这是举国同庆我们小九的婚事,自然是美的。”女皇亲吻了他脖颈一口,劝说道:“回去吧,夜晚风大。你身体刚好,能行走了,别又弄垮了坐回轮椅,成何体统?”

    “可臣夫还想再看看,太美了,臣夫想永记于心。”永记于心,即便这盛世灯火,举国同庆是为了九皇女与另一男子的婚事。

    即便他怅惘的根本看不清这景色,到底有多美。

    只可惜,这本是自己精心谋划排除万难……送给她最后一份的回报,算是了了她的心愿,没想她也看不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世事难料,就是这个意思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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