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道:“郁清也是一片孝心,既然东西已经做好了,女君就不要责备于她。我见女君连日以来声音哑涩,莫不是感染风寒?燕窝补气润喉,进些也无坏处。”

    正说着,国师赶到,入内便拜:“儿叩见母亲,姨娘,让您二位久等了。”他起身接着刚刚话头问道:“母亲身体怎么了,有无大碍,是否要传大夫来诊治。”

    孙氏摆手:“年纪大了,稍微挪一下地便水土不服,歇一晚就好,哪里费得着劳师动众。”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想起刚刚的事情来,“我儿,方才跟你一起的那位姑子呢,她是什么人?现在往何处去了?”

    她这样一问,满屋子的人都注意力集中了过来,视线的焦点落在了国师身上。

    国师穿着袖长及身的天仙洞衣,飘然玉立,仍是那不疾不徐的淡定模样:“那是儿为母亲选定的未来儿媳,现正在书斋休憩。不过她生性羞涩,还乞求母亲一会见着她面,言辞间能稍和缓些。”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姚氏放下了果茶,孙郁清一脸震动,几个丫鬟都满脸兴奋的笑意,虽不敢说话,彼此互相眼神都活络起来。

    孙氏愕然半响,朗声斥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母亲是那口舌锋利,咄咄逼人之人么!快将她请进来,让我瞧一瞧!”

    第72章 文学1.9

    079

    顾柔在书斋用了一盏茶,有些忐忑地坐着发呆,忽然见那奉茶的小童站在原地,眼睛眨巴眨巴瞧着自己,样子甚是纯真,不由得心生怜爱,弯下腰来问他:“你叫什么名。”

    这小道童正是之前一起上阁楼的其中一个,他穿一件蓝色中褂,头上梳着道髻,歪过脑袋看顾柔:“回姐姐的话,我叫青玄,我师兄他叫青阳。”说得奶声奶气,极为认真。

    顾柔帮他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笑着朝外望去:“那你师兄怎么没来?”青玄老老实实地道:“我来的路上摔了一个果盘,师兄说果子掉地上不能给你吃了,他帮我去换。”

    她把青玄抱起来放在腿上,亲昵地问:“那你和你师兄平时都修行些什么。”“诵课,打坐,练功,打扫,练琴。”顾柔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这般辛苦,难为你了。”青玄懵懵懂懂地仰起头来,瞧着她妩媚的脸庞发呆。

    这时候,虚空中传来国师的声音:【小柔,我母亲要见你。】

    顾柔微怔,心情随之紧张:【好。】她把青玄放下来,摸了摸他的脑瓜。

    【你不必紧张,本座会教你应对。】

    【嗯。】说不紧张却是假的,顾柔朝们口望去,果然宝珠正好匆匆而至:“姑娘,大夫人请您前厅一坐。”

    “好,我这便来。”顾柔对青玄道:“姐姐有事,先走了,果子拿来,你和你师兄分了吃吧。”青玄呆呆地跟了顾柔两步,问她:“你不吃果子了么。”顾柔见到他童稚的面孔,心中的紧张为之一舒,蹲下来摸摸他的小脸,柔声道:“姐姐有事,下一次来再吃你的果子。”青玄乖乖地应了声。宝珠催道:“快一些罢,莫让夫人久等。青玄,你在此处呆着,不许乱跑惹事。”青玄乖乖应道:“嗯。”

    顾柔随宝珠来到前厅,掀开竹帘,厅堂内熏香淡雅,宾主满座。

    大厅内,主座上一威严妇人,正是孙氏,她已经换了先前那身衣裳,穿一件深色如意纹交领双绕曲裾,端坐于堂上。国师道:【这是我母亲,她姓孙,我外祖翁曾任江夏太守,我母亲随他习武征战,乃是一位巾帼女将。】

    顾柔听见,微抬眼眸,见国师立在孙氏身旁,眼睛却看着自己,颇有鼓励抚慰之色,心情稍稍安定下来,她敛容垂眸,朝那主座上的孙氏行礼拜:“民女顾柔拜见夫人。”

    孙氏点头,只道:“不必多礼,请起。”打量着她。国师又道:【那是姚姨娘,她乃道教中人,修行已久,你同她行礼须要注意。你会子午诀么?手掐子午怀抱阴阳……】

    他话音未落,顾柔便转身朝上首位的姚氏一拜:【见过二夫人。】掐了个子午诀礼。

    道教将人的手掌位置划分为十二时辰,道友互相行礼时皆使用子午诀礼,双手互交掐住手心的子位和午位,正好代表太极的阴阳双极,如此两手结印,方才成礼。她身后两个丫鬟天心和雪莲见顾柔礼法甚是规范,皆有惊奇之色。

    “福生无量天尊。”一袭道装的姚氏亦掐子午诀,微微颔首;她身上有修者气派,持礼甚谦。

    【这是我表妹孙郁清。】国师又道。

    顾柔望去,只见下首位坐着的清秀少女,她颔首行礼,孙郁清亦还礼,含笑的眼神掺杂一丝微妙的情绪。顾柔瞧见她美丽的容貌,也有一瞬间的怔忡。

    他用心声在她耳边轻轻道:【别多虑,本座心里只有你。】

    【!!!】顾柔被他看穿了想法,脸红了,而且,她的想法是那么小心眼儿,被他洞穿,难为情的很。她悄悄抬头看国师一眼,之见他恭敬地侍立在孙氏身旁,一本正经,丝毫瞧不出刚刚和她偷传心声的痕迹。

    孙氏着大丫鬟伊春看茶,给顾柔赐座。

    “姑子是哪里人。”顾柔听得孙氏问话,忙答道:“回夫人的话,阿柔祖籍洛阳,乃是本地人。”孙氏点头道:“原是如此。我长居颍川,对京城的人事已经一概不知了,不晓得姑子家住何地,府上都有哪些人,高堂做什么营生?”“家住葫芦巷,家里有一个弟弟,其他便没有人了……”顾柔说到这里,顿时有些犹豫。

    国师插话道:“她父母早逝,独立维持家计抚养幼弟,如今兄弟已长大成人,本座见过那后生,是一个勤思好学,襟怀坦荡之人。”

    他插嘴的时机也算及时,口气也很自然,只是这一屋子的人谁不知道二公子素来是个不问世事的冷淡性子,忽然这么急着给顾柔打圆场,都晓得他是什么用心了,无非就是护着自个未来的妻子呗。姚氏的两个丫鬟看着还更稳静些,孙氏几个丫鬟都抿唇忍笑,互相传递眼神起来,均表示没见过这样的二公子,稀奇得很。

    孙氏听了点头:“原来如此。能教出这样的弟弟,想必姑子的学识和品格定是不差的了,”她举起茶盅,饮了一口,又道,“方才我观姑子身段步伐,像是会一些功夫。”

    她这么说,使得顾柔心里一惊——这位孙夫人的眼光还真是锋利!自己平日里已经很注重隐藏武功,而且因为她根基不错,一般的武人压根儿看不出来她的底子。孙夫人却能够一眼洞穿,说明她的武术造诣绝不会差——高手眼里看高手,自然能瞧出一些不同于寻常的蛛丝马迹来。

    姚氏听孙氏这样说,也凝目看向顾柔。

    顾柔略一迟疑,心里不愿隐瞒,坦承道:“少时机缘巧合,曾拜恩师学艺,学了一些皮毛拳脚,奈何天资有限,始终不成器。”

    说起练功夫的事,孙氏就有谈兴,回头对众人笑道:“哎,功夫练得成与不成,天资是一份,苦功也是一份;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我们老辈人都经历过一段颠倒岁月,从大辛酸里爬出来的,哪个不是浑身是伤,下过大工夫?”孙氏出身将门,祖上三代皆是大晋朝的武官,她自幼习武,身边的婢女个个被她严格训练,都会耍刀弄枪,豪爽仗义成为家风。一说到练武的事情,除了两个贴身伴随孙氏的妪,其他几乎每个人都有心得体会。

    姚氏曾经也是游侠女子,被慕容修看中后收入府内,再也没出过江湖,她听得这话,也点头道:“不怪她们不知,女君征战在合肥的那会,她们都还小。”

    顾柔听了忍不住道:“原来夫人曾是女将军,难怪……”孙氏笑:“难怪什么。”“难怪眼光,气态,不同与常人;看得出,您有武者风范。”

    孙氏笑着摆手:“老了,年轻的时候什么苦都能吃,觉得自个身板是铜皮铁骨抗得住,遇到什么新功夫都想学、都想练。”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对国师道:“我那阵啊,就是特别见不得你外祖夸赞你两个舅父,非要和他们在功夫上面争个长短,证明养女胜养儿,便下死劲儿练功,意在同他们比试。只不过后来功夫练得上了手,也就觉得有趣,辛酸不当辛酸,傻乐呵地就过来了。”

    国师淡然微笑,俯身为她捧茶,温声道:“母亲猛锐豪情,不输男儿。”

    孙氏看着小儿子丰神玉立的模样,想起已故的夫主来——慕容修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秋水玉立之姿,她一届武人,却为他那渊渟岳峙的风度所倾,心甘情愿从江南水乡的江夏,远赴中原的古都圣城洛阳。小儿他心性谦冲恬淡,好似和夫主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不似大儿继承了她的性子,凡事必要有黑白曲直,凡事必要争输赢短长。或许……这也是导致他们兄弟两个最终分道扬镳,天各一方的原因罢。

    如今她的两个儿子都长大成器了,她从心底里感到欣慰,却也掩不住一股时光流水的惆怅。

    茶快凉了,国师让宝珠换了水,又捧将过来:“母亲。”孙氏岔了心思,这会回过神来,一时心血来潮,推开国师的茶盏,对顾柔道:“姑子,你介不介意和我这把老骨头过几招?”

    顾柔愣住:“这,夫人巾帼女雄,阿柔怎敢献丑冒犯。”

    郎妪劝阻:“夫人您这几天风湿发作,不宜动筋骨。”孙郁清也道:“是啊姨母,拳脚无眼,虽是切磋,只怕掌控不好力道,伤了您老。”几个丫鬟都跟着劝阻。

    孙氏连连摆手,跺着拐杖,又笑又气:“怎么,你们是瞧不上我年纪大了,觉得我连一个小辈都招架不了,怕我落了下风,输掉面子不成?”

    姚氏道:“女君,她们都是关切你身体。”又对诸人解释道:“切磋也分文武,武有武的法子,文有文的套路,女君说跟这位姑子切磋,也未必要大动干戈,你们就不必太担心。宝珠,你去将前院清场了,送女君和姑子去罢,下人们在这里候着。”

    顾柔站在原地,已经懵了——怎么好好地说着话呢,就变成了夫人要跟自己打一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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