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已有预感,这次集会,是顺应朝廷命令继续滞留云南听天由命,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反抗圣旨,慕容情一定会在集会上作出决断,宣布给诸将听。

    而他冷山,是绝对不会支持任何违抗朝廷,忤逆圣意的反叛之举的。

    第162章 文学|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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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云笼照着建伶古城, 天边下起了小雨,宫苑外围的军营浸泡在水汽里。

    大帐内, 明烛高烧,谋士和武将分列危坐,静听主座上的国师发言。在场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听闻了风声,知晓今日必有大事宣布, 各自神情躁动,心绪不安。

    像步兵校尉卓雄和射声校尉战场这样的北军嫡系, 从面色上便看得出他们对于朝廷时局深深的不满, 新帝孱弱无能,太尉云晟把持朝政,未来北军的日子好不了,朝廷截断他们粮草的消息一传到, 这些将官几乎炸肺,他们宁可杀不可辱, 绝不肯就这样任由云晟玩弄权谋宰割,于是纷纷建议国师:以清君侧之名,打回洛阳去。

    而别驾从事宋川则力劝不可轻举妄动:“一旦举兵和荆州兵发生冲突,便会坐实反叛罪名, 岂不刚好正中云晟下怀?他手中挟持天子,明正言顺, 而我等师出无名,实在不利!”

    卓雄叫道:“那怎么办,总归不能在云南坐以待毙!”

    众将吵吵嚷嚷, 各执己见,中尉石锡厉声喝道:“肃静!”然而将官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却难因此止息。北军前途未卜,此时谁也无法平静。

    这时,从主座的软椅之上传来声音:“我有一言,诸将静听!”那声音不轻不重,却举重若轻。

    大帐内忽然沉寂。所有目光朝主座上的国师聚集。

    在这特殊的时辰场合里,每个人都身着戎装或官服,唯有国师一如往常地穿着道服,仿佛在这极其肃穆的命运转折时刻,他仍然保持了那一如往常的淡然。

    国师羽睫微抬,每个人都迎往向那双清冷优美的眼睛,等待他传达出或战或降的讯息。

    他薄唇轻启,开口道——

    “我慕容情道号玉衡,乃北宗第三十二世传人,承熙元年接掌国观,只因目睹乱世割据、诸侯造乱之相愈演愈烈。在座诸位同我一样,继承先人遗志,欲救天下苍生于乱世,而出山辅佐朝廷、安邦济世;如今云南诸孽荡平,却有汉中郁荣割地自立、藐视朝廷,我欲起兵征讨之,不知在座诸位是否愿有同往?”

    他的话说罢,却满座一片沉寂。此言颇为出乎众人意料,即使是主张打回洛阳的卓雄等人也始料未及,于是纷纷哑声,尚未能从这番话中回过神来。

    唯有预先知晓国师打算的孟章面色无改,朗声接口道:“汉中虽然不曾明举反旗,然而同云南一直来往不断,朝廷举兵收复云南之时,郁荣身为一方诸侯,却不思报念先帝倚重之恩,秉承忠良护国之志,反而甘于作为连秋上这等反贼的附庸,置大晋和天下民生于不顾,此等隔岸观火之举,非忠贤所为!今日我等欲安邦济世,已经剪除云南作乱的元凶,理应趁热打铁收复汉中,取下郁荣押送进京,令之向新君请罪!”

    孟章这番话说得比国师更为直白,也更为惊世,连一旁肃坐的冷山,也不禁朝他看了一眼。

    ——国师和主张里面,没有要留在云南任由云晟的阴谋宰割,但是,他也没有立即主张举兵,以清君侧之名原路打回洛阳和云晟对着干。他提出了在这两者之间的第三条道路,那便是取汉中。

    取下汉中要做什么?国师手中已掌握云南,相当于握着西南部的疆土,如果被他取下汉中,联结南中益州汉中等地,相当于取下大晋三成江山,简直又是一个汉中王横空出世。可是,孟章话意里头并没有说要反,却只道是为新君安定江山。

    这让众人对于国师的意图有些摸不清了。

    屯骑校尉薛肯最先回过神来,管他反不反,保存自己的势力最重要,留在这里被云晟阴谋害死,倒不如真的跟随慕容情大干一场!汉中平原千里沃野,素有天府之国之称,进可攻退可守,一旦拿下作为根据腹地,哪怕跟朝廷对抗也有了本钱,跟着谁干不是干?就算慕容情想要称王称霸,他没打过败仗,跟着他准没错!于是,薛肯率先出列,高声叫道:“末将愿往!”

    薛肯这一支持,他的两个儿子,以及其他许多将官纷纷都回过味来了,树挪死人挪活,原地等死绝非明智之策,加上北军主力原本便是国师所带的军队嫡系,老一辈的将领跟过慕容修,素来交谊深厚,纷纷表示支持。

    但也有谋士提出:“可我等以什么名义去取汉中?汉中有其户二十万,男女口九十万,郁荣富民养兵十余年,汉中实力不容小觑,我等没有圣旨,师出无名啊。”

    主座上,国师清冷凉润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军奉旨清理云南叛军,借道汉中返程。”

    别驾宋川一喜,真是四两拨千斤!他接口道:“对,还可以说,跟他们借粮!朝廷的军队跟他们借道借粮,他借最好,咱们就将部队开进城,宣读他的罪状拿下;他不借就是跟朝廷过不去,咱们可以直接打他的汉中城!”

    如此一来,便把郁荣塞进了陷阱,他借不借都要挨打。

    众将原得知朝廷断粮的消息心中焦躁不安,此刻见国师主意拿定,纷纷心下安稳,反而鼓舞了士气,个个面露喜色摩拳擦掌。然而此时唯有一人坐在军帐之中,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这人便是军司马冷山。

    既没有说要反,也没有说要就此坐以待毙,就是要去打下汉中。这算得上是居心叵测么?

    他不算是慕容情的嫡系,和他也没有像石锡孟章那样的宾主情分,所以,他不可能没头没脑地坐上这条贼船。所以,他说不出那句“末将愿往”。

    军帐外,雨下大了,水声淅淅沥沥打在营房上敲击出独特的韵律。

    集会很快结束,众将陆陆续续离去,各自将要有新的战争准备。将校和谋臣们三三两两结队议论着汉中当前的形势。然而冷山却没有走,他坐在原来的位置,身旁的座位都已经空了。军帐中只剩下他一人沉思。

    负责打扫的银珠领着侍婢前来,看见冷山,笑问:“晚饭时辰,冷司马不去用么?”

    冷山不语。银珠又道:“大宗师说,既然冷司马用不惯营中大灶,那便请进来一同用小炉吧,刚好他收了一坛上好的青梅酒,想要寻有识之士一同品尝呢。”

    ……

    夜色沉沉,雨水沿着宫苑的琉璃瓦帘流下。

    一处双层的楼台上层,软席上摆设好了精致的小宴,四菜一汤,中间红泥小火炉上热气腾腾地煮着肉糜;席边,一青铜小鼎上烫着梅酒,浓香四溢。

    国师正是在此宴请冷山。

    冷山回去换过一遭衣衫,才来赴宴,这会儿便迟了一些,梅酒已在鼎中沸腾。

    国师盘膝,自在地端坐于席上,正将一些香料撒于温炉之上,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只见冷山一身鸦青色戎服,容臭佩剑系在腰间,容貌甚是齐整。

    国师作了个“请”的手势,漫声道:“元中请入座。”

    冷山也不客气,撩开衣摆径直坐下,侍女上来摆开碗盘。

    国师微一挑眉,宝珠上前,给冷山斟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梅酒。

    国师道:“此酒酸甜芳香,生津可口,元中不妨一试。”

    冷山独自一饮而尽,搁下杯道:“自古以外,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大宗师如今有此举动,是想要称霸一方了?”

    国师原本正在用小勺搅动温炉中的汤汁,闻言手中一顿,抬眸看向冷山。温炉在两人之间噗噗地冒着热泡。

    短暂的停顿过后,国师淡然道:“无论本座抉择如何,汉中都要取下,晋国要一统,也必须先取下汉中。元中以为呢?”

    冷山话锋逼近一步:“汉中是要取,但我怎么知道我是为谁取?如果取下来,将会造成更大的割据分裂,我为何要出这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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