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郡当地的郡监名唤楼丞,看着秉公无私十分顽固,陈翘儿花光了毕生积蓄,找了各路人士打通关节, 都没能阻止他带兵前来软虹楼。楼丞以窝藏钦犯之名抄没了软虹楼,发配了楼里的姑娘们, 陈翘儿却被他扣留了。

    原来那楼郡监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早就垂涎陈翘儿的美色,借机霸占了她。陈翘儿为了保命, 在楼郡监后院做起了他的小妾。

    然而,陈翘儿心中却始终未能忘记自己的姐妹们被驱逐之仇,她一边曲意逢迎楼郡监,甚是讨得他的欢心,一边协助打理后院,还利用过去的人脉,帮助楼郡监拓展了钱庄生意。很快,楼郡监见她聪慧能干,对她极为信任,便将后院账目交给她打理。

    一年很快过去,陈翘儿对楼府的账目出入了如指掌,她将楼郡监贪霸民财、越权受贿的罪证收集了满满两个大箱笼,在楼老太爷寿辰的当日,她一边不动声色地协助大夫人做寿,另一边却悄悄使丫头将这两箱罪证运去了荆州,同刺史大人告状去。

    此案牵连甚广,几乎涉及整个吴郡当地的大吏要员,荆州刺史立即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立即下令彻查吴郡地区的官员受贿案件,御史很快从荆州到了吴郡,挖出萝卜带着泥,这案子一经查,整个吴郡地区的官吏集团哭爹喊娘全都下了大狱,官场像是被洗了一遍,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案。

    陈翘儿虽然揭发有功,可是她前科不好,既是开妓院,又同黑道有勾结,还涉及窝藏钦犯,于是也要被流配南疆。可就在这时候,来了个叫做周汤的军官,他看中了陈翘儿的手段,使用特权以北军的令牌将她保了出来,引荐她去投考白鸟营。

    陈翘儿第一年没有考上,于是在洛阳又呆了一年,没想到,却在当地遇上了阔别两年的薛瓶儿。

    姐妹相见,极是高兴,陈翘儿同薛瓶儿一阵欢喜寒暄,见瓶儿看起来衣衫简朴,容貌憔悴,形容更是有些落魄,便问她近况,更问起了三少爷。

    陈翘儿问:“三少爷近来好么?他待你如何。”

    两人在京城朱雀大街的一家酒楼里用饭,薛瓶儿正狼吞虎咽,听见陈翘儿这句话,嘴巴停了,眼圈儿也红了。

    薛瓶儿抹着眼泪,艰难把嘴里的食物咽下:“什么三少爷?我不认得那个无良负心汉。”

    原来,薛瓶儿跟三少爷离开吴郡后不久,三少爷嫌弃她是个风尘女子出身,便扔下了她,独自离开了。

    陈翘儿很是吃惊:“那银子呢?”瓶儿走的时候,她给瓶儿许多钱财盘缠,只怕她跟男人出去,没有银子傍身会教人看不起。

    薛瓶儿道,那些钱财倒是全都留给她了,三少爷走之前,还额外给了她一大笔钱。

    可是那有什么用?薛瓶儿是个手松的,花钱如流水,不到一年就把陈翘儿和三少爷留给她的巨额财产花光了,生活愈发拮据,她没有办法,只得重操旧业,投身弋阳郡的一家青楼。那家青楼生意远没有软虹楼的红火,薛瓶儿嫌弃收入少老鸨盘剥狠,便找了个机会偷跑出来,独自北上来到洛阳,想要挣些银子贴补花销,没想到在此重逢陈翘儿。

    “翘儿姐,还是你好,遇着你真是老天爷可怜我,”薛瓶儿想起软虹楼当初风光舒坦的日子,悔恨不已,抹泪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跟着你干,咱们把软虹楼重新开起来吧。”

    陈翘儿摸摸她的头,道:“我已经从良了,以后都不干这行。你要想跟着我,也得改行了。”

    “行,翘儿姐你干什么我都跟着你。”薛瓶儿吸着鼻子,夹了一筷子菜,这葱烧海参味道极正,她已经多久没吃到过了?过去在软虹楼,日日燕窝鲍参吃到烦躁,想到此处眼泪婆娑。

    陈翘儿帮着瓶儿倒酒,酒楼外头,阳光干净如洗,她心中很坦然——虽然没有了软虹楼,但是,她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陈翘儿了。她心里头记着周汤邀请她加入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才能,应当发挥在正道上,加入白鸟营,从此以后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人。”

    ……

    投考白鸟营那一回,陈翘儿顺利通过,薛瓶儿却没有入选,于是薛瓶儿便留在洛阳,找了家青楼谋生,反正她也过不惯兵营的艰苦日子,倒也没什么遗憾。陈翘儿在白鸟营过得却很满足,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同过往是大不相同了。她比过去更自信,心里头也更舒坦了。

    可是,今时今日,和三少爷突然的重逢,却使得这种感觉一瞬间被冲散,自信荡然无存。

    陈翘儿诚惶诚恐,几乎忘记了要去接引金飞燕的使命,忍不住朝那楼上的蓝衣青年望去。

    那蓝衣青年像是回应每一个朝他投以爱慕眼光的少女一般,朝她回以暧昧的微笑。

    陈翘儿一咬牙,跑进酒楼,快步上了二层,找到那青年所在的位置。

    “你还认得我伐?”她忍不住走到他身边,问他。

    蓝衣青年没料到这姑子竟然会追上楼,大胆同他搭讪,不由得皱了皱眉,陌生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疑惑。

    忽然,他打量她一番,眉头骤然一舒,露出个妖娆妩媚的笑容来:“精卫衔微木。”

    陈翘儿怔了怔:“……什么?”

    人群的围观之中,蓝衣青年微笑里似含了不耐,压低声音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

    他道:“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刑天舞干戚?”

    陈翘儿蓦然一惊——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这是孟章今日约定的接头暗号!

    她失神道:“你,你是……”话说到一半,终于回过神来:“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暗号对上了。蓝衣青年点点头:“低头,跟我走。”

    陈翘儿只觉得一片恍惚——三少爷竟然是金飞燕,金飞燕就是三少爷!

    她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路从人潮拥挤的大街走进狭窄的小巷子,四下无人,她忍不住问:“你是金飞燕?”

    唐三瞥她一眼,略感不屑:“除了我世上还有谁敢称金飞燕。”

    陈翘儿不禁道:“你知晓我是谁么?”

    她太激动了,忘记现在她用着少女的声线,三少爷认不得她。

    “那同我有什么关系?”唐三满不在乎,这使得陈翘儿不由得怔住。又听他问:“孟章在何处,速带我去见他。”

    他提到孟章,这使得陈翘儿想起了自己在白鸟营的使命,是了,她如今是白鸟营的花卒,她还有她的任务要完成。

    这使得她瞬间又变得冷静。她低下头,仿佛一瞬间落入尘埃里,轻轻地道:“您随我来。”

    ……

    顾柔在兵舍和祝小鱼一同等陈翘儿回来,过了日中快半个时辰,祝小鱼肚子饿得咕噜直响,也不见陈翘儿的影子,向玉瑛托人捎话回来,她要操练士兵,让顾柔小鱼先招待翘儿,夜里她在回来和三人一起用饭。

    可是陈翘儿还没回,要不要继续等?顾柔和祝小鱼面面相觑。

    祝小鱼耐不住饿,巴巴地望着道:“伍长,要不然俺们先吃去随便吃点啥填肚子,俺的肚皮已经遭不住了。”她缺了两颗大门牙,嘴巴一张一合甚是喜感。

    顾柔一忖度,也不晓得陈翘儿何时会回,便道:“那咱们走,我请你吃鱼去。”

    一听吃的祝小鱼又有精神来,从铺上跳将下来穿袜履。邹雨嫣从外面走进来,敲了敲门板,眼睛望向顾柔道:“孟军侯召你前去用饭。”祝小鱼小跑步跟上,被邹雨嫣伸手一拦,十分无情地道:“只叫了她,没叫你。”祝小鱼宛若晴天霹雳,郁闷兮兮地耷拉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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