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下去,会不会有危险?”顾柔踌躇,“天长日久,只怕皇上耐心有限……”

    沈砚真温和秀丽的眉眼掠过一丝世故:“不会的,自古以来君王求仙问道,寻求长生不老,有哪一个成功过?可是从未见他们归罪那些道人方士。人只要还有贪欲在,就容易被蒙蔽,就让铁衣强国的这个梦,一直做下去好了。”

    还有一个原因,沈砚真没说。

    云晟倒台以后,皇帝后宫没那么多忌惮了,也不怕云飘飘,他也敢放心宠幸几个喜欢的美人;可就是太医院的沈砚真,他几次试探沈砚真表示亲近之意,均被她搪塞拒绝,皇帝虽然恼火,可是忌惮于铁衣的诱惑,不敢对沈砚真太过紧逼。何况,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云晟斗完,国师和国观的声誉在大晋国上升到了空前的地位,甚至民间开始出现了以宗教治国的呼声。

    加上旧王公世族与日扩张的财富和势力,给经历战祸亟待修复的帝国造成的沉重负累。

    这让素来富有危机感的皇帝认识到,他不能再抱着黄老之道留下的桎梏下去了。

    他非常需要儒教。

    ……

    廷尉衙门几番提审,云晟的定罪很快水落石出——腰斩于市。

    而且皇帝等不到秋后处决,御批三日后于菜市口行刑,可见对这位舅父痛恨深切。

    行刑的前夜,国师去廷尉诏狱看望云晟。

    曾经意气风发的云太尉换了一身惨淡囚服,素衣披发立在牢狱中。

    隔着厚重的木栅,他笑道:

    “慕容申孝,你来看老夫,是因为兔死狐悲吗?”

    第197章 |文学3.6

    208

    国师眼帘微垂, 目光深邃,宛若两泓深潭难以见底。

    他轻撇下颌, 侍从将食物提篮端了上来。

    云晟见国师亲手打开提篮,里面是一壶酒,抚须笑道:“我本在想,你若请我吃断头饭, 我绝不要你这嗟来之食;但慕容申孝请我喝酒,我却是一定要喝的了。”

    说罢从牢缝中伸手接过, 打开仰头饮了一口。

    云晟连连摇头, 似是在感慨好酒,他哈出一口气,道——

    “我十六岁便随父从军,二十五岁转调京师, 不是靠先祖的荫蔽,是靠我身上的这些伤疤换来的。那时候, 我最敬佩的人你知道是谁么?是你的父亲慕容修。那时候我便在想,什么时候我能够像他一样,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我三十一岁做了太尉。那时我又在想, 有这个人在,我恐怕一辈子会被他踩在脚底下。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 是我唯一的希望。”

    “后来慕容修死了,我以为云家的出头之日要来了,可是又有一个你。天意, 天意啊。云晟放声长笑,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父亲,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晟目含深意地转向国师。

    “因为他一早预料到他身后之事,他一死,我云氏必力压慕容氏。为了稳固慕容氏的地位,他很早便开始未雨绸缪,将两个亲生儿子送去国观。”

    “成为国观掌继,便要奉道独身,这等断子绝孙无后之事,我云氏尚不敢这么做,也唯有他慕容修做得出来。可是,他成功了,你受了那帮道士的青睐,挤走了你兄长,当上北宗领袖,我确实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是输给整个国观的势力!”

    云晟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他看着国师,目光似是在嘲弄,又似在感慨。

    “他在你们之中选择,你被选中了;他为了让你在国观地位更加稳固,甚至不惜废掉自己另一个亲儿子,你的兄长,将之流配到荒瘠海岛上。虎毒尚不食子,他慕容修比虎更毒!”

    国师神色微微一滞,清澈隽秀的面孔如罩寒霜。

    云晟却不忌惮他的眼光,此刻他没甚么好忌惮的了,只是放声长笑:“慕容修啊慕容修,我云晟,不及你!我输了!”

    国师在他凄厉又阴霾的笑声中沉默。

    云晟笑过一阵,渐渐平静,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问国师道:“慕容申孝,你自问能及得上你父亲么?”

    国师淡然举眸,此刻他看着云晟,并无一丝敌意或善意,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他的神情清雅平和,神光内蕴,宛若不染凡尘的仙人。

    云晟盯着这样的国师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息:“不,你不如他。你若能及他十分之一,早已取皇上而代之了。这江山早该姓慕容,而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云晟,你还有何要求。”国师同他说了今日来看他的第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

    云晟愀然,他缓缓走近,隔着牢门,双手在那粗糙的木栅上面徐徐抚摸着,良久良久,他低声道:

    “我虽然不够了解你,但我比你更了解皇上。相信我,你要小心皇上。”

    诏狱的火把微微闪动,照着两个宿命之敌眼中闪动的微光,渐渐黯淡下去。

    ……

    第二日,云晟被处死,腰斩于市。

    云美人被废,斩首于市,云氏一门株连三族。

    虽然行刑那日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然而生活在洛阳城这般波诡云谲的政治中心,每天都会有人倒下去,有人立起来,寻常百姓家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他们照旧在四时风雨和暮鼓晨钟中奔波,维持自己的生计。

    三月过去,四月来临,洛阳城中的人们早已忘了云氏一门成为冢中枯骨;而皇朝也迎来了新的太尉——冷山。

    在侍中钱鹏月和一众儒门出身的大臣极力推荐下,皇帝提拔冷山坐上了兵马太尉的位置。冷山曾经在朝廷北军中任职,在军中颇有良好口碑,将校们也不反对,于是一切顺理成章。

    不久后,侍中钱鹏月又受到提拔。他在先帝跟前做了一辈子的守尚书令,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如今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皇帝先擢升他为尚书令。不久后,又重新恢复大晋立国以来废除的丞相职位,任命钱鹏月为丞相,辅佐皇帝总理百政。

    丞相一职,典领百官,辅佐皇帝治理国政,无所不统——在过去这般的职能皆有国师负责;而今钱鹏月受到这样的重用,无疑架空了国师在内政上的权力。

    除了覆盖掉国师在尚书台的职能,皇帝同时启用心腹占据兵部,将朝廷兵权一分为三,分别由太尉和兵部掌领,从实际上剥夺了国师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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