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降临,宋拂接了报酬,便从县衙出来,准备就近在坊内找出邸店落脚。

    她是有证明的女仵作没错。可永安城有永安城自己的规矩,大兴县县衙常用的仵作只是断了条腿,不是死了,日后有什么活定然还是要用那老人的,且人家那是正式在编人员,跟她这种临时接活的不同。

    是以,宋拂想要长久地谋些差事,还得再努力努力才行。这一回,也就只能得一些微薄的报酬了。

    宋拂将报酬揣进怀中,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

    方才在县衙里验的尸体,已经十余日,正是烂臭的时候。她虽做了防护,可身上到底还是沾染上了尸臭。她是闻不大出来那股子恶心人的味道,可旁人不行。

    她抬头看看已经挂上夜空的月亮,琢磨着不知有没有哪家邸店愿意做她的生意。

    宋拂正出着神,盘算着这一晚要花掉多少银钱,身后头哒哒哒的传来了马蹄声。间或还有车轮子滚动,碾过路面石板的声音。

    老郡公年纪大了,宗正寺的许多事已不需他亲自出面。可近日东宫那儿要进新人,且几位亲王的幼子也都到了成亲的岁数,这些可都得宗正寺忙活。这种时候,自然也需要老郡公露面。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这个时辰。

    老郡公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独身一人站在路边的宋拂,问道:“二娘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外面?”

    宋拂张了张嘴,正要应答,肚子不合时宜地传来声响。

    “饿了?”老郡公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羊胡子,“走吧,老夫请你吃顿便饭。”

    *****

    桓岫没往宋拂身边安插帮手。秀石送人上山后,又帮着做了些事,之后这才回了城。

    萧秉瑞身上没那么多事,几乎是出了平王府就往桓府跑。袁氏有意想讨好亲近平王,可萧秉瑞虽不着调,却也聪明得很,一头扎进桓岫的院子,就怎么也不肯出来。

    秀石回来时,他正躺在桓岫房中的小榻上,翘着腿哼小曲儿。

    “你送了人上山?”萧秉瑞问。

    桓岫挥手命秀石退下,并未回应。

    萧秉瑞翻了个身,顾不上穿鞋,踩着地就跑到他跟前坐下:“嘿,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要是真喜欢,不如把人娶了,回头也好把人放在身边,省心一些。”

    “先前六殿下还说不能娶。”

    萧秉瑞哼哼:“孤那不是不知道她出身虞家么。偏偏你这家伙,明明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就这会儿,你不与孤说老实话。”

    “不是不说。”桓岫心底还想着秀石传回来的事,想着那位宋嬷嬷说宋拂与贞妃相像的话。“有些事,殿下无须知道太多。”

    换作别人说这话,萧秉瑞早上手教训了。可跟前的人是他自小一道长大的朋友,情同手足,打不得,骂不得。

    “有些事,你不肯同孤说,孤就不问。可有个事,孤得同你说一说。”

    桓岫抬头看他一眼。

    “孤今日在宫中碰见萧子鱼那家伙了。”

    桓岫拧眉。

    萧秉瑞不敢卖什么关子,想起那对父子的嘴脸,心下嫌恶,忙道:“萧子鱼这几日看起来太平的不行,就知道他心里头肯定有了什么坏主意。正好,叫我碰上了。”

    “那家伙,今日忽的向父皇问起了贞妃的事。”

    第49章 急寻

    “他说了什么?”

    桓岫并不意外萧子鱼会向皇帝提起贞妃。世上本就无密不透风的墙,就是皇帝身边的人,也不见得每一个都能守口如瓶。若是有,就不会出现桓峥的事。所以,萧子鱼提起贞妃,桓岫知道,他多半是得知了小皇子的事。

    萧子鱼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人。

    朝堂之中,谁都在站队。萧子鱼也是。他是康王之子,明面上是谁都一样的效忠天子,暗地里却又怀揣着自己的野心,不是为了康王,而仅仅是为了自己。

    所以,他提起贞妃,桓岫甚至觉得,那也许压根不是康王的意思。

    萧秉瑞回到榻边踩上自个儿的鞋,想了想,道:“孤那时只听了一耳朵,也不知萧子鱼那小子是怎么提到贞妃的,只听见他问父皇贞妃当年失踪时的年纪。”

    他想起萧子鱼那张忠诚不二的脸,就迅速的毫无形象地翻了翻白眼:“你说他是又在打什么算盘?这小子,黑心黑肺,估摸着没就什么好事。仲龄,你说,他会不会还在打小骗子的主意?”

    桓岫给他斟茶。萧秉瑞突然嘿嘿一笑,啧舌:“仲龄,小骗子是虞大人的女儿,虽说是个庶出,可好歹留着虞家的血脉。你说,小骗子跟贞妃娘娘长得有几分相像?”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那小骗子为了给虞家洗刷冤屈,顺着萧子鱼的那点算盘,近到父皇面前,当宫里的女人?这枕头风,可是能吹得人心、花、怒、放、啊……”

    他不着调惯了,有些话压根就没想过别的,光是图嘴上爽利。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儿,想要抡拳头揍他的人,向来不在少数。

    桓岫看了看手上的茶盏,抬眼看着穿好鞋重新走来的萧秉瑞。

    “六殿下。”

    “嗯?”

    萧秉瑞伸手就要去拿茶盏,话音还没落下,肚子上猝不及防猛地就挨了一拳头。他疼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桌几,舌头在刚才那一下疼得直接被牙齿咬了重重一下,这会儿正满口血腥味。

    他嗷嗷地喊了两声,哪知桓岫淡定拍了拍衣袖,问道:“我记得,前日六殿下似乎刚从东街的春风楼里赎了位小娘子出来。这事,想必平王妃还不知情吧?”

    *****

    太子回宫这日,永安已彻底入了夏。太子本是被皇帝派出宫,去往副都临殷办事。临殷的那些老臣多是先帝还在世时便得用的,后来年纪大了,便陆续有人告老还乡。若无乡可还,则被安排至临殷终老。

    其中就有八十高龄的帝师。

    太子去往临殷,谁都认为皇帝是派他拜见帝师去的。这么一想,朝中竟又有不少人隐隐往太子那边靠了靠。

    可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谁知道。

    众人只看到,在太子回宫不久,皇后便提出是时候往燕山的行宫去避个暑了。

    说是避暑,却也不光光只是避暑这么简单。

    燕山行宫就建在永安城外,旁边还有猎场,宫中女眷去往行宫多是泡个温汤,男子则更多的是去围猎。

    兴许是看朝中无甚大事,皇帝很快就同意了皇后的提议,并勾画好随行官员的名单,命人备行。

    萧秉瑞身为皇子,如今又是平王,自然也在随行名单当中。三省六部也有官员在列。

    叫人意外的是,桓岫也出现在了队伍中。

    随行车驾队伍中,文武官员的车驾在队伍后段,宗亲在前。因随行可带家眷,不少官员顺势带上了妻女,女眷的声响总是伴随着叽叽喳喳的笑声,不用凑太近,都能清楚地听到声音。

    老郡公放下车帘,忽的笑了笑:“皇后这回,哪是来避暑的,分明就是趁机做媒来了。”他看了看半路被他邀上车的桓岫,问道:“听闻寿光公主仍未生养,你母亲私下可有说过什么?”

    桓岫一本正经看着面前的棋盘:“这事,郡公不该问驸马么?”

    老郡公笑着捋了捋胡子:“驸马是个老实人,一说这事,就面红耳赤。旁人只当他是不敢得罪皇室,可我瞧着,他倒是真心疼爱公主,也不在意这生与不生的事。”

    “人间事太多,何须在一桩事上吊着不肯撒手。”桓岫斟酌再三,落下一子,“驸马不是糊涂人,夫妻夫妻,和和睦睦才是福气。”

    “倒也是这个理。”

    老郡公落子老道,棋盘一扫,便当即下手,嘴上仍道:“今次行宫避暑,你且当心一些。”

    桓岫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面前的老郡公。

    老郡公道:“有时候,联姻是最好的政治手段。这点,我相信你清楚。”

    “桓府如今已不需要联姻。”

    “桓府是不需要,可皇后和康王需要。不是一条船上的人,终究怕船踩翻了,绑在一起才牢靠。”

    桓岫知道老郡公的意思。

    他太多年未回永安,头年回来的时候,正好躲过了皇后做媒。

    和他不同,桓桁和桓峥都是皇后亲自点的。好在,寿光公主与饶安郡主截然不同,前者才德兼备,又性情温和,后者娇蛮任性,颇有手段。不然,他那位兄长大人,只怕要被人生生磋磨死。

    所以这一回,多半是轮到他和城中那些年轻的未婚郎君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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