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纠“哈哈”大笑了一声,说:“彭仲爽,你让寡人汗颜呢。”

    他这么说,何止是吴纠汗颜,斗祁一瞬间也有些汗颜,幸亏自己没有说话,不然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岂不是汗颜?岂不是丢/了若敖氏的面子?

    吴纠又说:“好,那你记着,若有一日/你想起什么想要的,尽管与寡人开口便是,寡人这句话,永远做数。”

    彭仲爽笑了笑,他本就生的俊/逸,这么一笑起来,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出尘之感,别看他是个书生,却有一种霸道的神色,拱手说:“谢王上厚爱。”

    众人说过了彭仲爽,一边的潘崇突然走出来,“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吓了众人一跳。

    吴纠则是说:“潘卿,何故行此大礼呢?”

    潘崇跪在地上不起来,将自己的冠冕都摘掉了,双手捧着,恭敬的放在一边儿,给吴纠恭恭敬敬的叩了一头,他这动作把众人全都弄蒙了。

    要知道官帽代/表的就是官/位,帽子在古代人心中很重要,而潘崇将自己的冠冕摘了下来。

    众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潘崇,因为大家都知道,潘崇这个人,为了权/贵可以不择手段,他眼光毒/辣,明白谁才值得跟随,为了这个,不惜“出卖”葆申,在潘崇心中,还有什么能比冠冕更重要的呢?

    而如今潘崇摘掉了自己的冠冕,叩首在地上。

    潘崇淡淡的说:“王上,潘崇汗颜,有违王上厚爱,自以为是一意孤行,完全没有注意罗人的圈套,致使郢都城一度陷入被围的危/机,若不是潘崇自大妄为,也不止于此,潘崇愧对司马一职,请王上下令,准潘崇辞去司马一职。”

    潘崇此话说完,众人纷纷惊讶,潘崇竟然主动辞官?在楚国没有令尹的状况下,潘崇辞的可是如今的第一权臣司马的官/位,潘崇上/任司马,不足一个月,竟然自动请辞。

    斗家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潘崇,先要知道潘崇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按照他们的了解,潘崇这个唯/利/是/图的人,决计不会自己辞官,而如今,他们仿佛幻听一样。

    斗家的人仔细一琢磨,恐怕潘崇是以退为进,知道郢都被围,他这个司马难辞其咎,便以退为进的想要博得楚王的怜悯。

    众人这么一想,才稍微好转一些。

    吴纠眯着眼睛,看着跪在殿中的潘崇,一时没有说话。

    潘崇的确把权/贵看的很重,然而在门尹身亡,环列之尹重病之后,潘崇才一下明白了自己有多渺小,他一直以来都是那种狂/妄自大,恃才傲物的蠢材……

    这次可谓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于潘崇来说,几乎将他击垮。

    潘崇叩首在地,吴纠没有说话,大殿一时间很安静,没一个人敢说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回到席上坐下的彭仲爽突然又站了起来,走过来拱手说:“王上,仲爽有事禀报。”

    吴纠笑了笑,说:“哦?可是彭卿突然想到什么想要的了?”

    彭仲爽则是坦然的说:“王上英明,正是。”

    他这话一出,众人又是吃了一惊,比方才潘崇辞官还要吃惊,毕竟彭仲爽刚刚才说没有想要的,没想到这么一会儿,话音还没落一会儿呢,彭仲爽竟然主动站出来,出尔反尔了。

    吴纠则是笑着说:“是么?那彭卿想要什么,只要寡人做得到,不妨直言罢?”

    彭仲爽笑了笑,侧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仍然以头抢地的潘崇,说:“王上,仲爽想请王上饶过司马此回。”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惊讶不已,殿上一下就喧哗起来,旁边的潘崇也惊讶的抬起头来,吃惊的瞪着彭仲爽。

    吴纠感觉彭仲爽没有让自己失望,说出来的话,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吴纠笑着说:“彭卿当真?”

    彭仲爽则说:“大丈夫一眼千金,自然当真。王上,潘大夫固然有错,但是潘大夫为了郢都,为了楚国,奔波劳走,可谓是尽心尽力,郢都城被包围的时候,潘大夫不惜涉险,悄悄送信出郢都城,这才引来了鼎城兵马,与齐公援兵南北夹击,一举将反叛的罗人擒住,若没有潘大夫涉险,就没有今日巴国庸国知难而退,请王上三思……况且。”

    彭仲爽说着,举起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说:“罗人造/反,损毁枝江水利,水淹丹阳城,直逼郢都,这些事情其实早有动向,而我楚国为何没有准备?数月之前,仲爽曾记得王上提出迁移罗人一说,但是被当时卿大夫集体反/对,未能预料于未然,这难道只是司马一个人的过失么?巴国庸国下战书,司马调兵遣将,因此才误入圈套,初心也是为了我楚国大业,而罗人反叛,直逼郢都,仔细想想,难道我郢都之中,除了门尹,环列之尹之外,就再没有旁的军/队了么?”

    他说着,目光直视着斗祁,斗祁浑身一震,吴纠也眯了眯眼睛。

    彭仲爽这逼问责问的态度,让卿大夫们都震/惊了,因为彭仲爽直逼到了重点,其实郢都城中,除了门尹和环列之尹之外,还有一股很强大有力的军/队,那便是——若敖六卒。

    若敖氏势力强大,除了朝中势力,其实也有自己的军/队,这军/队不归楚王管辖,便是若敖六卒,可以比拟任何精锐部/队。

    在巴国庸国下达战书之后,斗祁为了给吴纠下马威看,为了让吴纠知道斗家在楚国的重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若敖六卒一直没有动向,就驻扎在郢都城外。

    罗人扑向郢都城的时候,不是斗祁不想调动若敖六卒救援,而是当时已经无法调动,来不及调动。

    这事儿本没人责怪斗祁,毕竟斗祁没什么过失,而他的过失只是无/动/于/衷罢了,此时彭仲爽却将事情抬到了明面上。

    彭仲爽不愧是个呆/子,是个痴人,潘崇见他这么说,连忙使劲拽他的衣角,低声让彭仲爽住嘴,斗家有若敖六卒,兵马足够将彭仲爽碎尸万段剁成肉泥,而彭仲爽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而且还是为潘崇出头,潘崇如何能不紧张。

    彭仲爽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王上与各位卿大夫想想看,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司马的过失么?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我楚国朝/廷内部,暗自离心,各有异心的缘故么?试问若我楚国内部坚若磐石,如何会被罗人从中间开了一个口子呢?”

    彭仲爽此番话一落,众人愣是被他逼问的不敢抬头,楚国内部的确有很多党派,各自较劲儿,不能说他们不忠心,然而他们的忠心建立各自的宗族基础上,互不信任,互相猜忌,甚是互相打/压,毕竟政/治总是排他的。

    彭仲爽的话十分难听,好像生生打了众人十个耳刮子,而且酣畅淋漓,啪啪有声,打得众人抬不起头来,一时殿上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齐侯是个身外人,不小心旁观了一场好戏,看到朝上气氛很紧张,突然哈哈大笑,拍手说:“孤早听说楚国乐尹彭仲爽口才惊人,今日一见,真真儿了得,果然是人才,恭喜楚王,楚国之内人才辈出,他日定能震慑四方啊。”

    齐侯嘴巴甜,这么一说,气氛也稍微活络了一些,吴纠则是说:“齐公谬赞了,齐公仗义援手,今日还有庆功宴,请齐公赏脸。”

    齐侯拱手说:“楚王言重了,孤一定赴宴。”

    齐侯说着,因为他们还要谈楚国内部的事情,避免大家尴尬,就带着曹刿和匽尚先离开了。

    等齐侯走了,吴纠才说:“潘卿,还跪着做什么?不起来么?”

    潘崇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吴纠,说:“王上?”

    吴纠笑了笑,说:“彭卿字字珠玑,说的寡人与众卿汗颜,潘卿若是有罪,寡人与众卿岂不是同罪?潘卿快请起罢。”

    潘崇一听,又叩了两个头,这才起身说:“谢王上大恩!”

    吴纠笑着说:“不必谢寡人,你该谢谢彭卿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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