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洬不知道柳无风为何与他说这些, 但与宗绫有关的事情, 他愿意听。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柳无风不由心痛的闭上了眼, 继续道:“在阿绫她爹娘不在了之后, 宗家虽落魄了, 但家底颇为丰厚。在宗家老夫人撒手之后, 管家将所有的下人都遣散, 自己也离去了,徒留人人唾弃的阿绫一人和人人垂涎的家底在宗府。没了可以庇护她的人,附近的匪贼便趁着黑夜进了宗府掠夺, 还想将仅仅只有十二岁半的阿绫给糟蹋, 好在我及时出现。”

    秦洬闻言微动, 这些他都查到了。

    “当时她躺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奄奄一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后来我发现她的身上全是伤,棍伤、鞭伤、拳打、脚踢……密密麻麻的, 新的旧的,狰狞的让我这个大男人见了都不由哭了。”柳无风的声音有些哑意,“我以为是匪贼弄的,可明显不是,她后来也说不是,那些匪贼根本就没有碰到过她,就被我全杀了。”

    纵使早知宗绫当年受了很多苦,可如今细一听,却仍旧震撼了秦洬的全心神,让他呼吸的节奏不由乱了些,压下喉间的堵塞感,他沉声问:“她的伤哪里来的?”

    柳无风微微扫过秦洬脸上的异样,道:“阿绫犯的错太大,不仅施家不待见她,隐州的百姓对她人人喊打,宗家上下也是恨极了她,包括她的祖母,宗家老夫人,也恨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儿媳。所以在宗老夫人去世前的半年里,上至宗老夫人,下至最低等的下人,无不对她进行虐待。她每天都被关在柴房里,有人想到了,便拖她出来干杂活,时不时会挨一顿打。有人愿意给她些吃的,她就能填填肚子,没人给,就饿着。渐渐的,她的身子越来越弱,人也越来越胆小,哪怕只是见到了活人,她都害怕。说来也难以置信,那时的她似乎对死人比对活人亲。”

    秦洬倚着靠背椅闭上了干涩的眼睛,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早些喜欢她,恨自己没有及时去找她。

    柳无风也是越说越难过,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后来宗老夫人抑郁成疾,不久便去世。宗家在举行丧事的那几天,没人想到关在柴房里的她,本就体弱的她生生的饿的只剩半口气。丧事过后,宗家管家将宗家上下的人都给遣散了,自己还算好心的什么都没有拿,只开了柴房的门就走了。可那时的阿绫没有人管的话,又怎么可能活的下来。”他难以想象那时的她究竟有多么可怕的感受。

    阖着眼的秦洬眼睫颤了颤。

    柳无风:“这些都是我零零星星的从她嘴里,以及七拼八凑的调查而来的。匪贼侵入宗家,我救走了她后,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捡回一条命。那时她就像是一个初生婴儿,不仅身子弱的几乎不能走动,还把我当她爹娘一样依靠着,哪怕是我离开她半步,她都会怯懦的流泪。但那时她不敢说话,就算她怕我扔下她,她都不敢说,只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日日陪着她,哄着她,才渐渐让她胆子大了些,知道向我表达她自己的诉求。”

    听到秦洬难得深深的叹息声,柳无风看了看他,道:“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欲,望强烈,那时她配合着大夫的治疗,终于让自己能来去自如的活动了。可惜她身上的问题并不是短时间能彻底好起来,加上有心病的拖累,再如何调养着,还是留了病根。”

    柳无风突然停了,秦洬睁开眼睛幽幽的看着他。

    默了许久,柳无风故作轻松的吃味道:“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真的还喜欢你,但我知道以前的她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我从小就喜欢她,哪怕是后来跟祖父回了和香镇,我也会时不时回去一趟偷看她。我见识过她是如何围着你转,见识过她在面对你时不折不挠,却又暗暗伤心的一幕一幕。”

    秦洬闻言眉眼微动,他从未想过那时的她会偷偷伤心,他以为她不会难过,以为她没有脸皮。

    柳无风:“哪怕后来发生了那种事情,她仍旧满心眼都是你。在我救她之后,她意识不大清楚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把我当做你。从她迷迷糊糊的话间,我知道她在那段水深火热的日子里一直在等你。”

    他尤记得那日她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半睁着眼睛看着她,声音微弱着说:“祁疏哥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或许别人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执念,但他懂,他对她亦是有执念。所以他才分不清宗绫究竟是被秦洬逼迫,还是真的旧情复燃。

    秦洬阖上了眼,看似一动不动,实则他的心一直在颤抖。

    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干嘛呢?

    似乎只是在不痛不痒的偶尔想起她,那个时候他还抗拒想起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去找她时,她随柳无风离开了。

    后来她大概是终于精疲力尽的对他死心了,也长大了,脑子没那么糊涂了,便如何也不愿意再喜欢他了。

    柳无风从案桌上坐了起来,看着秦洬道:“我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想让你更疼她些,她特别缺爱。”看秦洬这分明受了巨大影响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可以达到。

    不想这时秦洬却睁开眼睛看向柳无风,问道:“你喜欢她?”

    在他的认知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把宗绫推给别人。若他是柳无风,他就算是拼死也要将宗绫抢回来。可柳无风却只希望他能对宗绫更好,倒是大度的让他不由觉得意外,甚至怀疑柳无风是否真的喜欢宗绫。

    柳无风闻言不悦,哼道:“当然喜欢。”他讨厌自己对宗绫的感情被质疑。

    或许是人与人不一样,对待感情的观念方式不一样,秦洬倒也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睁着眼虚无的望着前方,想着宗绫。

    天色不早了,柳无风打了个哈欠,道了声:“下次见,便跳下了案桌,晃晃悠悠的走出了书房。”

    秦洬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他觉得他也该去搂着宗绫睡觉了。

    于是他也站起了身离开书房。

    宗绫坐在床边倚着床头看着雕花木架烛台上的烛火发呆,烛火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微微摇曳,在她的眼里映出轻轻晃动的色彩。

    现在的她,比以前更加敏感,她能听到秦洬那轻微的脚步声落地,之后又听到他走过去关窗户的声音。

    任他过来将自己搂入怀中,她垂下了眼帘。

    “对不起。”他突然又对她道起了歉。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喉间似乎堵了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看着她这张虽如花似玉,却明显昭示着她的身子并不康健的脸。他伸出拇指从她的脸上如待最珍贵的宝贝般轻划着,哑声道:“我会让你变得和别人一样健康,我还会教你武功,让你和我一样百病不侵。”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说这些,也不想知道他为何会说这些。

    对她来说,身体好不好并不重要。

    秦洬低头帮她脱了鞋,将她抱起轻轻的搁在床里侧,他躺上去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搂住,他道:“睡吧!”

    今晚他抱她的力气太大,大到让她挤在他怀里几乎不能呼吸,不适的感觉让她不由嘤咛出声:“好难受。”

    秦洬闻言立刻放开她,拖着她的小脸,借着烛光紧盯着她,问道:“哪里难受?”

    宗绫看着他的脸,总觉得今晚的他有些不一样。默了一会儿,她道:“你别抱我太紧。”

    秦洬闻言微怔,这才知道她是为何难受。

    后来他只是以寻常的力道将她搂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脑袋:“睡吧!”

    宗绫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手,使用掌风灭了床头的烛火,他想隐于黑夜中多看看她,却又知道她太敏感,便只能闭上了眼。

    因为柳无风的话,这一晚,他终究还是难以安睡。

    时间流逝,转瞬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时。这是一个团团圆圆,红红火火的日子。月如盆,夜如昼,晚风和煦,节氛融融。

    在城东有一处月老庙,柳蓝玉拉着宗绫与解情在人流如注的街上不紧不慢的前行着。柳蓝玉对两位姐妹说,她想去月老庙拜月老,求赐姻缘。

    宗绫与解情对姻缘的事都是没有兴趣的,不过陪陪最近似乎挺失意的柳蓝玉也好。

    柳蓝玉走在宗绫与解情的前头,打量着这条有耀都最繁华街道之名的东黎街,颇感兴趣道:“说来,咱们一直都是在南康街晃,都没有来过这一头。没想到这里比南康街热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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