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欣怡扫到江沐尘的眼风,开口问里正:“听说张家在平河村是大家族?而你家在族中最有地位?”

    “当然。”里正回答这话时脸上不自觉地涌现出几分骄傲,这种优越感令他在面对富他数十倍的钱老爷时都改变不了。

    “张家为何受尊重?你家为何又在家族中更出挑?”关欣怡继续问。

    里正对关欣怡接二连三逼问的行为感到不满,余光注意着县太爷的脸色,见他也是一副要听的样子,才忍住不理人的想法,回道:“当然是我张家族中人最多,历代以来有出息的人也最多!而村中前两任里正均是出自我家,我自也顺势接了长辈们的里正之职。”

    三任里正都出自一家,再加上张家族人众多,可以想见在村中的地位。

    关欣怡点了点头,了然道:“看来无论是威信还是人数,张家都是村中一霸,里正随意的一句话在平河村中定是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怪不得当年令郎做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等下作事会没事,反到是受害者一家遭到了不平等待遇!平河村那么多人都没有想着为田家鸣不平,到底是是整个村的人都冷血无情缺乏同情心,还是忌惮里正的狭窄胸心怕遭到报复?”

    平河村上百户人家,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冷血,那原因自然是后者了!

    太好了,这小娘皮开始怼姓张的了,钱老爷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里正因着关欣怡前一半夸张家有地位的话还洋洋得意,后一半话则是令他脸由白转黑,气道:“你胡说什么?我儿岂会做出调……骚扰田家妇的事?明明是那妇人不守妇道,怀着身孕都要上街,是她先引诱的我儿!”

    妻子被这般污蔑,田元脑子轰的一下,什么理智都没了,双目腥红地要扑过去,被关欣怡眼疾手快地用折扇拦住,劝道:“田大哥冷静,这里是公堂!”

    田元理智稍稍恢复了一些,收起要扑过去的架势,但双目依然死死瞪着里正,咬牙:“田某今日真是更深一刻地见识到了里正的脸皮!”

    钱老爷在一旁重重点头,他觉得姓田的小子说的太对了!

    关欣怡也很生气,她冷眼扫过去问:“里正这话说的有些蹊跷啊。”

    “哪里蹊跷?当年田家穷,田家妇见我家富贵故意勾引我儿,有何奇怪?”

    眼神安抚了下气得浑身发抖的田元,关欣怡望向强词夺理的里正冷笑一声:“若如你所说是田嫂主动,那她是有多想不开在怀着身孕之时做这等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你说田家穷她因慕张家富贵才如此,但当时已离她落户平河村已数年之久,且田家从开始就穷!若她真心有外向,为何不在最开始还未嫁入田家且姿色更佳时接近张大?反到是在嫁为人妇过了几年苦日子时如此行为?”

    “我怎么知道她为何这么做?谁知道她是不是过了几年苦日子受不住了才如此!”里正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好吧,无论怎么说你都有借口,那么就从这两人平时的风评来说!”关欣怡无比厌恶里正,语气都不由得透起恶意来,“田嫂自嫁人后,除了前几年因着为病重婆婆治病出门卖绣帕赚钱外,之后的时日几乎就没有出过门!田家住得又离其他人家很远,论守妇道的女人她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反到是你家张大时不时就出门乱晃,见到姿色好的女人就管不住自己!究竟谁品行不好,平河村的人都知道,他们可能不敢作证,但镇上的很多做生意的人能作证!”

    钱老爷闻言忙举起手嚷道:“我也能作证!那张大花心的很,仗着父亲是里正,没少做出调戏人的事!”

    里正听了大怒:“你自己好色,还好意思说我儿子!”

    “我没否认自己好色,我好色我都光明正大地承认,看上谁想掳谁我同样不隐瞒,你呢?你儿子那个德行,你怎么不敢承认?”钱老爷此时此刻真心觉得自己比里正一家高尚多了,轻蔑地道,“我以前真是瞎了眼,居然与你这么一个货色当朋友!”

    “你!”里正气得脸更黑了。

    关欣怡再次开口,指着里正道:“还有一点本状师想请教!你既然说当年是田嫂当年勾引张大,那为何事后在田大哥将张大打成重伤后你张家不敢将其告上公堂?”

    “那是我张家大度!”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关欣怡立刻接话:“大度?大度为何将田家挤兑得全家搬去偏远之处住茅草棚子?大度为何不让其给村里孩子启蒙?又为何田家想买荒地开垦你都不允许?”

    里正理亏,被质问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肥脸胀得难受。

    “无论是给村里孩子启蒙,还是开垦荒地,田家这都是善意之举,是利村利民的好事,结果你身为里正为一己之私居然拒绝他!为了令他一家不好过,你连村民们的利益都枉顾!你还有什么脸面当一村的里正?前两任里正积累的好名声都被你给毁了!我若是你早羞愧地打儿子一顿后主动让出里正之职,这样好歹还能挽回一点点脸面,不然……呵呵。”关欣怡一脸鄙夷,说完后摇了摇头。

    堂外听审的也有个别人是平河村的,里正一家做的某些事他们也很看不过眼,无奈不敢得罪张家,就怕如田家那般被报复得日子过不下去,此时听关欣怡将里正阴暗的一面挑到明面上讲,只觉得无比解气。

    里正自父亲手中接下里正这一职起便过着受人敬仰的日子,突然被关欣怡当众批评,他老脸挂不住,气得直咬牙,目光恶狠狠地瞪向她。

    江沐尘见里正目含恶意,心中不悦,开口道:“当年的事究竟如何,查一查便见分晓!不但如此,还得将田家妇及张大两人的平生都要查,家人所作所为也不放过!为恶的一方坏事定不只是做了一件,本官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调查一番,就当是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两位意下如休?”

    田元闻言,激动地磕头:“大人英明!草民在这里代所有被张家及钱家挤兑过欺负过的人家感谢您老人家!”

    反观里正则有如被点了穴般傻住,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孰对孰错,从两人此时的反应便能看的出来,如此鲜明的对比令堂外的众人都忍不住嘲笑出声。

    关欣怡看了眼江沐尘,猜到他的用意,跟着开口:“原本仅仅是当年张大是否调皮良家妇女的小事,最后却发展成要劳烦官府差大哥们详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道理大家都懂,具体能查出什么本状师还真的很期待!”

    “草民也很期待!”田元接话。

    我不期待!钱老爷心中呐喊,查里正一家就行,怎么将他也搅和进去了?

    里正这一次是真正被吓住了,这么多年,利用职位之便他真没少做见不得光的买卖,类似以公谋私报复田家的事也没少做,真要查起来,他不光彩不说,整个家都要受到连累!

    是认了当年的事受罚了事,还是被查出更多的猫腻害全家都得不着好,里正两相比较了番心中天平立刻有了倾斜,天人交战一番后重重磕头:“大人,草民老糊涂了,其实当年的事确实是犬子的错,害田家妇差点小产是事实,当年因为理亏,犬子被打伤也没太追究,但那毕竟是田家长子,草民气不过,便暗地里排挤田家,村中人都看张家脸色行事,见我们不喜田家,他们也不敢去亲近田家人了。”

    “所以,钱老爷想强抢田家女的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了?”关欣怡质问。

    里正顿了顿,咬牙道:“提田家女一事我确实是怀了不光彩的目的,但这档子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稍稍一提姓钱的便上钩,这可不能都怪我!”

    “不怪你怪谁?没有你我能遭遇这等事吗?”钱老爷生气地还嘴。

    到了这个地步,两人还在狗咬狗互推推卸责任,人品均很堪忧,在场众人纷纷对二人表示不耻。

    原本只是个算不上大的纠纷,两个始作俑者都招了认,官司打到此时便能结束了。

    江沐尘拍了下惊堂木,沉声道:“钱贵派人盗走田家粮食视为偷窃,因所盗数量不足二两银子,原封归还所盗之物后杖刑七十、拘留十五日;强抢民女未遂且扭曲事实真相散布不利于他人谣言,处赔偿受害者银钱十两后杖责五十!”

    因着钱贵刚挨过打,再受杖刑就得见阎王了,是以这一共一百二十板会在他被关入牢房期间分批次打。

    钱贵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进了牢房又得是什么日子?他不愿,但没办法,最后只得不甘不愿地叩头口不对心地道:“草民谢过大人。”

    钱老爷的罪责说完后,江沐尘开始处理里正,道:“钱贵所为均因里正而起,因钱贵强抢民女未遂,里正除杖责五十外,同样要赔偿田家十两银子作为补偿!里正因心胸狭窄,以权谋私且枉顾村民利益,即日起削去里正之职,出狱后在家反省!当年的事即便过去再久,那也是事实存在,是以张大调戏良家妇女致其差点小产,双罪并罚,杖一百五十板,服刑一年!”

    其实仔细想想,钱贵和里正的罪名并不算太大,因田蕊并没有被掳走,但江沐尘还是重判了,因着两人行为恶劣且到处散播谣言影响极坏,是以加重刑罚并不过分。

    至于两家都要赔偿田家银子一事,便是江沐尘故意而为了,为照顾田家,也为打心怀不正的两人的脸,何乐而不为?

    官司就这么打完了,那两个欺负他们的坏人都遭到了惩罚!田元激动得流下了眼泪,这是喜悦之泪,他重重向江沐尘磕了三个头,大声道:“谢大人为草民做主,大人您就是青天,有您在,青山县百姓们有福啊!”

    田元的声音中含满了感激之情,加上恶人确实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堂外的百姓们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有几人大声喊起来:“大人英明!”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喊起来,一时间公堂外都是高昂的喊声,百姓们眼中也均流露着浓浓的崇敬爱戴之意。

    感受到这么多人由衷的敬意,江沐尘心底被触动,俊脸忍不住扬起了温暖又亲和的笑意。

    江沐尘很少在众人面前笑得这般愉悦,美男一笑,令堂外的女人们很多都尖叫起来,包括一直在堂外眼睛紧紧注视着他的林妍。

    听到数道来自女子的赞叹声,关欣怡用有些发凉的目光扫了眼正笑得万分迷人的江沐尘。

    一抬头正好看到关欣怡表情的杨少白不禁挑了挑眉,心底感慨,这次轮到她吃醋了,不知何时他家颜凉能因为他受女子欢迎也这般明显地吃一回醋呢?好像有些痴心妄想了……

    第73章 谁学问好

    这个官司对于平河村来讲影响颇大, 最大的一点莫过于村子换了里正。

    原里正没了名声还进了牢房,这里正一职得换人坐,因着全村张家族人最多, 是以在江沐尘派去的人监督下,选了原里正的堂兄接任里正一职。

    这个堂兄自小便是能干且品行仗义的人,当年也是里正最大的竞争人选之一,最后因着不屑算计, 没能抢过堂弟,这次被全村人支持作里正,他当着县衙督办人员的面发誓一定会为村民谋福利,绝不以权谋私。

    原里正一家因着父子两人都入了狱, 再不敢嚣张,均夹着尾巴作起人来, 对于里正换人坐一事也敢怒不敢言。

    而田元一家因被排挤了这么多年, 日子过得又苦,江沐尘原想作主帮他们在其它村落落脚,因着新里正的诚恳挽留而搁置。

    新里正称村里缺会教书的人,田元是童生, 正好帮村中的孩子们启蒙,私塾就建在田元家旁边,建私塾的银子初步打算就由村民们捐,有钱捐钱没钱出力。

    每家每户都有孩子,作父母的都想自家孩子出息,以往孩子们想念书还得走十几里路去镇上, 还得有大人接送,走那么远孩子小吃不消,而坐马车成本太高,大多户人家都没这个条件,是以只能歇了送孩子出门念书的心思,这次田元可以教书了,大家当然愿意,均求着田元不要走。

    田元对于新里正的为人有些了解,知他不会如前任里正那般霸道不讲理,且村民们又为了挽留他各种好话说尽,一时心软便答应留下了。

    “既然你不忍心拒绝里正及村民们的要求选择留下,我等也不便说什么。”衙差头领目光在一干人身上扫过,意有所指地道,“来之前江大人便说过,他的话永远作数,若你们一家在这里再生活……艰难,你想去哪个村落只管和我们说。”

    新里正闻言脸上火辣辣的,虽以前欺负田家的事并非他所为,但此时依然觉得羞愧万分,他忙抱拳道:“差爷们请放心,以往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否则张某立刻卸任里正之职!”

    田元感激衙差们为他撑腰,诚恳地一揖到底道谢。

    像是要保证自己所言不虚般,新任里正动作很快,马上组织村民们筹钱筹力建私塾,不但如此,还无偿为田元一家盖新的大房子,以作这么多年亏待他们的补偿。

    田元拿到了钱老爷以及前任里正的赔偿银子,手头宽裕,不但能换大房子还能买几亩田地,这次买地很顺利,新任里正将离田家最近的几亩中等田卖给了他。

    短短几日时间,田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田家几口人动不动就望着隔壁新建着的大房子及私塾发呆,担心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后他们又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穷苦日子。

    “孩儿他娘,这些都是真的,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田元环住妻子的肩感慨。

    李氏重重点了点头:“我们不会再过以前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生活了!都是县太爷和关状师心善,我们田家一辈子都要记得他们的恩情!”

    “会的。”田元眼眶发热地道。

    不远处听到父母说话的田蕊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心底默默地决定以后好好为关欣怡做事,要比她身边那个叫如意的丫环还要衷心才是。

    当初关欣怡为他们打官司提出田家可以出力当酬劳,田元以后每日上午教孩子们读书,下午则去给关家做些琐事。

    而田蕊以后则会跟在关欣怡身边,具体做什么,等到田家新房子建好,一家人日子稳定了后再商量。

    关欣怡不收取任何银子,只因同情田元一家的遭遇便出面打官司一事很快便传得众人皆知,夸她的、嘲笑她的应有尽有。

    关大夫人动不动就在关欣怡面前念叨不要老作傻子,要多挑有银子赚的官司打,关欣怡左耳听了右耳就跑了,根本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县衙。

    陆翰林与江沐尘坐在书房内,两人面对面坐着。

    “经过多方探看,为师觉得关家那丫头无论是品行或能力是均还说得过去。”

    哪里只是“说得过去“?恩师这评价是否过于保守了些?江沐尘心中想了,表情上或多或少也带了些不满。

    陆翰林状似不满:“哼,臭小子敢腹诽你老师!”

    江沐尘忙拘谨地垂下头:“学生不敢。”

    陆翰林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打趣:“为师刚刚那话说得有失偏颇,关家那丫头总体看来其实很不错。”

    江沐尘两眼一亮,脸上涌起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喜悦,赞叹:“恩师果真慧眼如炬,学生佩服!”

    陆翰林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摸着小胡子没好气地哼道:“为师夸那丫头就是慧眼如炬,若是批评那丫头太凶太悍不适合作高门妇呢?你会说什么?鼠目寸光?”

    江沐尘俊脸一僵,无奈地抱拳求饶:“恩师别取笑学生了。”

    逗弄完这个学生后,陆翰林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这几日为师多方打探,发现百姓们对她爹印象不怎么样,但对她却几乎都是夸的!那日的官司为师也从头观看到尾,发现这丫头脑子聪明反应快口才也好,有这个优点,好好教导一番作高门贵妇应也能勉强胜任。为师最欣赏的一点是她有一股热血心肠,爱帮助弱小,虽帮也不会白帮,这样便不会引来众多贪得无厌的人,这点她做得很好。”

    对方的夸赞令江沐尘感到与有荣焉,俊脸上带了几分期待:“那恩师可否考虑答应学生曾经提出的恳求?”

    陆翰林微微点了下头:“认干女儿的事为师觉得可行。”

    “多谢恩师!”江沐尘喜得立刻站起身,冲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两日为师便找机会去关家,向关家丫头的长辈提一提认干亲这个事,至于你们的亲事问题则是你爹娘操心的事了。”陆翰林年纪大了,对当月老一事还是很热衷的,若因着他的帮忙而令一对小情人顺利结合,他老人家是会很高兴的啊!

    “对了,那个林知府的侄女是怎么回事?这两日时不时在我面前晃,有一回还差点叫我恩师!”陆翰林看着俊脸难掩喜悦的学生,就忍不住想欺负欺负他。

    果然,江沐尘脸色变了,收起笑意浓眉微拧:“我还以为她最近想通不再纠缠学生了,谁想却是去了您那里,您不必理她,学生对她没有半分好感。”

    很少说女子坏话的江沐尘,“没有半分好感”之于他来讲已经算是极坏的评价了,可想而知林妍有多招他厌恶,陆翰林虽也不喜欢那个将目的性表现得太直白的女子,此时都忍不住要同情起她来,就算没有关家女,能惹得他这个学生这般反应,林妍这辈子也没机会如愿了,那个林知府也是老糊涂,有机会见了面一定要好好削一削他!

    见学生脸色还是很难看,陆翰林又不忍了,轻咳一声道:“既然林家姑娘不讨喜,咱们就不说她了,以后就多说一说讨喜的人,比如为师打算认的那个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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