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鱼儿转过身来,攥住他一只手,她手指冰凉,却攥得极紧。

    白昙被她弄得有些痛,却未挣扎,任她将手翻了过来,一根手指沿着他命线往下,在齐拇指的位置便堪堪停住——那以下的纹路,竟是……没了。

    姽鱼儿睫毛一抖,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少年手心。

    白昙心里一暖,如今世上会真心为他落泪之人,想也只有他这唯一的血亲了罢。他局促地伸出手,像个孝顺的孩童般,帮眼前这有几分肖似他生母的女子抹了抹眼角:“姨母莫哭。姨母不妨直言,我还有几年好活?”

    姽鱼儿静静落了一回泪,沉默半晌,才开口:“外甥,姨母求你一件事。”

    “你说。”

    “寻个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莫要在这江湖里杀来杀去的了。”

    “如此……想来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昙点了点头,好像说得不是自己,自问自答了一句,便笑了,“那我更要抓紧时日,把想得的都得了,把想做都做了,省得含憾而死。我白昙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那又如何?”

    姽鱼儿凝视着烛光中少年容颜,便觉他真如一朵昙花,只绽放一刹,却是惊艳绝伦,不似能长留世间之物,只要一阵寒风吹来,他便会凋零了。

    只是他不想凋零的无声无息,而要如燎原之火,烧遍这片天地。

    她擦了擦泪水,也跟着笑了:“想不到你与姨母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当年,姨母也是为挣一口气,才撑到了现在,如今这条命也耗得差不多了。不过,定要在死前了结一桩心愿才行。”

    白昙把手蜷缩进袖子里,心软乎乎的,只觉得姽鱼儿无比亲近,柔声问:“姨母的心愿,可是跟那个伏鹿有干系?”

    “自然。妾身为了他监守自盗,令曼荼罗门蒙羞,自要助少门主取回来。妾身十二岁拜入曼荼罗门,老门主生前待妾身如父如师,又将守护圣物的祭司重任交予妾身,妾身却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犯下如此大错……”提及往事,姽鱼儿一时悔恨之际,咳嗽了几声,轻喘道,“既是……为了少门主,亦是为了妾身自己……楼兰之耻,毕生难忘。”

    白昙凝神看着她:“姨母在楼兰遭遇过何事?若姨母不愿说,也无妨。”

    姽鱼儿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楼兰妖姬’这名号的由来?”

    白昙摇摇头。

    “便是因为妾身在楼兰王寿宴上杀了他与三位王子,六位臣子,屠了王宫侍卫三百余人,逃出楼兰。妾身杀他们,是为血洗……妾身被囚禁在楼兰宫中,日日遭受楼兰王□□之耻。”姽鱼儿说着,泪光盈盈的眼里透出隐约凶光来,“那楼兰王自小身患不举之症,伏鹿便将妾身献给他治病,楼兰王病治好了,他便平步青云成了国相,还娶了楼兰公主为妻……”

    听到这里,白昙再也不忍听不下去:“姨母跟伏鹿认识如此久,他又是月隐宫二堂主,你可对月隐宫那大堂主天夙有什么了解?”

    “天夙?”姽鱼儿喃喃地念了一遍这名字,仔细回忆了一番,“妾身只去过月隐宫一次,未见过他本人,却听过此人名号……几年前,也听那贼人提起过,若不是天夙,月隐宫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白昙一愣:“此话怎讲?”

    “他说的,妾身也不知真假……”

    “但说无妨。”

    “若依他所言,天夙与你师尊巫阎浮渊源颇深。他年少时,拜入月隐宫之前,其实曾是巫阎浮的弟子。后来,不知怎么,他结交上了那月隐宫二堂主‘勾魂鬼使’,救了他一命,又与他结拜了兄弟,想来,如此做法是触怒了巫阎浮,巫阎浮便将他逐出师门,打得重伤失忆,‘勾魂鬼使’将他带回月隐宫修养一阵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以后,便在月隐宫安扎了下来。”

    “原来他竟有这段过往,这般狠绝做法,也确是老魔头的作风。难怪他当年会对我施以援手……”白昙眯起眼皮暗忖着,心下一动。

    如此说来,那天夙会他本教的功夫也不奇怪了。那药人当真是他么?

    “但妾身记得当日伏鹿说,天夙其实并未失忆,逐出师门的惨痛过往也不过是一场戏。”姽鱼儿顿了一顿,“这从头到尾,都是巫阎浮布下的局。”

    “什么?”白昙一时未反应过来。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第35章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什么?”白昙站了起来,“细作?”

    如若他听命于巫阎浮,为何会来救他?

    如若他真是巫阎浮的细作,后来又怎会为了他与巫阎浮交手?

    还甚至为了护他被巫阎浮重创,又做成了药人......

    这一切也太不说通了。

    白昙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对天夙之死又有多少了解?”

    姽鱼儿却摇摇头:“他如何死的,妾身知之不详,不过,却听伏鹿说过,天夙其人野心太过,身为一个被人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却妄想趁火打劫,爬上宫主之位,如此两面三刀,吃里扒外之人,死不足惜。”

    “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白昙琢磨这四字,生出一丝疑念。这疑念似白蚁钻入那层层冻土之下,啃噬起心底被他冰封且深信不疑的某些东西。

    他忆起那人说要带他离开的许诺,那人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的感觉,那人射出利箭时所发出的锐鸣,他倒下时溅到他身上的血,都那般真实。

    为何,伏鹿会说他两面三刀?到底有何内情?

    难道.....当年他救自己出去,不是真心实意,而其实另有所图么?

    如此深想下去,白昙愈发疑惑。

    他既是老魔头的细作,莫非当年他救他,是那老魔头下的命令?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搅得他心绪不宁,背后冒出密密汗液。

    不,不会的。是老魔头把他亲手推入地狱,怎么可能回头来救他?

    姽鱼儿见他沉吟不语,便补充道:“但伏鹿所言,也未必可信。他这人阴险狡诈,假话连篇,妾身便是太过相信他,才被骗得那般惨。”

    白昙心头一松,如获大赦:“对,对,他所言确实矛盾得很,绝不可信。”

    “对了,姨母,娆骨为何有时会扭来扭去?好似条狐狸尾巴,很是奇怪。”

    “你的娆骨何时动过?”姽鱼儿面露忧色,“娆骨本就是狐尾骨根所化,若自身情意萌动,或感知到对方有情,都会骚动。只是据说,因自身情意萌动和后者有些区别,可妾身未遇见过真心人,也便分辨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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