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戈向陈留王,听长宁伯等人的吩咐,同京师戍卫交好,一来二去走得近。这次百官出宫祭祀,他如常邀人上门喝酒。

    及至黎明前,他终于沉沉阖眼,天际却忽然有异色闪动,他的管家在外敲门喊道:“大人!您说的那个信号,放了!”

    上官显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跳下地,先开窗子,怔怔地看着天际尽头闪着火光的余烬。

    这是以备不测的信号,这意味着要他动手。原本翌日酒醒,大家见面依然是同僚酒友;然而如今烟花亮在夜幕,翌日便只有黄泉人间两路人。

    天际复又亮起第二道信号,仿佛催促。他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走不动路,吩咐道:“陈留王派来的那两个人呢?叫他们去动手吧。”

    在京师戍卫眼中,他只是个长安令,是京城最窝囊的地方官,能做得了什么?可他虽拿不动刀,却还是成了刽子手。

    他颓然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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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长安的黎明,似乎格外热闹,清早就有大队人马进城。他们虽然衣着普通,但看起来修长体壮、步履生风,瓮城处守卫很快就觉出了不对劲——普通百姓走起路来,哪会这样齐整且气势?这些人有可能是当过兵的人。

    城门卫便拦了人不再放行,一时人多起来,将瓮城门口都堵住了。门长派人去了其他城门处打听,询问各城门的状况。

    竟然十二个城门都遇到了这码事,且都在互相打听,彼此一通气,发现各门都有武人进城,忙派人去禀告孙统领,请示关闭城门,抓捕这些武人。

    少倾,孙统领让人带着他的手令,来回了话。意思是无妨,城门照常开,不必限行,让人进城吧。

    瓮城的守军们,这下急翻了天。虽说军令如山,可这孙统领未免心太大了吧?

    他们思来想去,怕孙统领是喝醉了酒没清醒,又去找其他将官请示。可找了一圈,竟都没有音信。

    数以百计的人还堵在城门口,京兆府衙的城门吏见状,遂将此事报给了京兆府。听说城门口不放行,长安令亲自来巡视,见京师戍卫想要关闭城门,上官显斥道:“荒谬!你们是趁着陛下不在京,就偷懒不开门吗?你们上峰怎么下令的,不是说了门照开吗?军令如山!你们擅作什么主张!现在还不让人进城,当你们孙统领的军令是耳旁风吗!”

    长安令兜头一顿痛骂,又吩咐下去,让城外被拦的人放行。没等来上峰的命令,京师戍卫只得听从军令。

    这时先前派出去请命的人,也终于找到了一个上级校尉。

    分管城外驻营的校尉马玉,正在东市转悠着吃早茶。听瓮城的人来报信,他摔了手里的馄饨,汤溅起一身,抓着报信的人摇晃,咆哮:“城门进那么多人,你们为什么不关城门?????!!!!!为什么!!!!!!!!!!”

    馄饨摊主麻利地收摊了。

    被逮着咆哮的人辩解道:“属、属下们不敢擅自闭城,孙统领不准……长安令大人也来巡检,我们要关城门,被他训斥一通,又找不到其他大人……”不然,也不至于找到分管驻营的马玉头上了。

    用脚趾甲也能想到,没有孙统领的下令,擅自关闭天子之城,这是何等罪过。

    马玉闭了闭眼,再睁眼又是一通咆哮:“长安令说的话算个屁啊!!!!!!!万一出事了能拿他去当肉盾?????!!!!!孙统领呢?”

    “不……不知道!就只派人来传了话……”

    马玉一窒:“他犯糊涂就找老毛啊!毛统领呢?”

    “也没找到……”

    马玉一窒:“老毛不在就大吴啊!吴郎将呢?”

    “也没找到……”

    马玉一窒:“你们不会去找周郎将啊?”

    “也……没找到……”

    马玉:“……”他眼睛瞪得有茶叶蛋那么大,一半是惊的,一半是噎的。

    来报信的人闭了嘴,马玉抓起刀,扔了俩铜板,就去牵马。

    长安城内不允许骑马疾行,少不了要被弹劾了,停职就停职吧。马玉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对劲,孙统领虽说比较懒,但绝不渎职,他只是懒于争名夺利,却不会敷衍正事。

    京师戍卫有紧急要务可越级上报的特权,高级将官都会随时待命,不会像今日这般,四处寻不到他们人影。

    比起集体犯浑这种可能性,马玉觉得他们更像是出了事。

    这种猜测让他不寒而栗,赶忙按着应急办法来处理,一边派人直接出城,去找驻地大营告急;一边派人往十二个瓮城门处巡查喊话,让他们立即关闭城门,别管孙统领是怎么下令的了,关了城门赶紧撤。

    咆哮完了,他脑海中稍做统计,他们京师戍卫,此刻在长安城内当差的共多少人?不到七千。城外却被长安令刻意放进了一万多人。

    他抬头看天,乌云低沉,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的动乱,而此刻是暗潮激荡之前的短暂平静。这种即将兵戎相见的紧张时刻,身为兵力较少的王师,当然是要奋不顾身地——

    跑啊!

    风紧,扯呼!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把之前进城的人抓起来吗?我们留了底的。”

    京师戍卫除承担防卫长安的任务外,也同时管辖治安、逮捕犯罪,可以抓人。

    马玉眼睛怒瞪,咆哮:“抓个屁啊!!!!!!!!你去抓抓试试,人家让你抓????!!!!!!砍不死你!!!!!!!!!再不快撤,信不信他们拿了兵器马上杀回来?!!”

    若他们守在这里,要不了多久,外城马上会有一番恶战。一旦战事不利,内城就危险了。

    发生兵变政变,都不关老百姓什么事儿,冲着皇城而去的,所以内城绝不能失守。

    且考虑外城居民拥挤,在外城开战,很容易造成大片死伤和损失。

    最重要的是……眼下不宜硬碰硬啊!

    马玉很快做下决定,保存力量,退守内城。

    ——“落锁后收好钥匙,每个门留四个人探信儿,其他人包括城内巡逻的,全部撤去内城延兴门!”

    **************

    天色愈发地亮起来,天边不见日出,厚厚的云层格外沉抑。

    皇宫的平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

    重华殿被内卫的紧急通禀而惊醒,何贵妃不及梳妆,听说出了事,素颜无簪一身便服,赶去了前殿。

    消息是申国公府送来的,短短的半日,外城便风雨欲来。

    ——京门统领孙晋成不见了,不知是谁拿了他的手谕,趁京中无人之际,投靠陈留王的一些大小世家便一不做二不休,发动了兵变!

    老申国公鼻子一抽,就能闻到这兵变的指向。然而朝中无人,只能派人来通知宫里。

    “京门卫已撤退到内城,关闭了内城城门。适才,长安令带人来喊话……”内卫伏在地上,战战兢兢感受着何贵妃身上越来越冷的气势:“……他开出条件,要内城开门投降,老国公已拒绝。”

    所以,此刻内城与外城,正处于对峙的局面。

    。

    何韵致被这消息一砸,蓦然以为自己没睡醒,还活在梦里。

    她太平日子过久了,尽管在并州也遇到过紧急军情,却从来没遭遇过生死攸关的皇城兵变。虽然历朝历代,每一朝都喜欢发生那么两三次,可轮到她头上时,仍旧无法接受。

    本朝政局虽然起伏跌宕风云突变,但兵变还是第一次。算是终于赶了一把老祖宗的时髦。

    殿内一片窒息般的寂静,只闻水滴漏晷的“滴答”声空旷回响。

    何韵致敲了敲头,又拍了拍脸,发现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她再看了一眼莲风,这丫头陪她出过一次宫,人都瘦了一圈,更精神了,正冲着她点头,满眼焦急。

    六神无主也就那么一霎,她恢复了冷静,马上连轴吩咐道:“莲风,你去通知各宫,速来重华殿,本宫不管她们睡没睡醒洗没洗漱,都给我拖过来!”

    “颜光,你去叫今天当班的禁军统领,让他卸了刀来宫里,我要问个话。”

    “传令,宫门除恩光门和含耀门外,其他全都落锁。六宫未经本宫的准,不许随意走动。”

    “所有内卫无论是否当值,立即回岗等候发令;禁卫军同。”

    宫人们领命去了,何韵致在空旷的屋内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心绪沸腾着乱。她起身,在殿内来回走动,心想,前几天,姑姑将大伯召入长生殿,密谈了半日,是为了什么?

    对方既然是挑在这个时候发动兵变,那姑姑和谢令鸢呢?她们是凶是吉?

    何韵致的手抚上胸口,却无法遏制心跳,她们的安危是她首要关心的,她害怕听到这二人的噩耗,任意是谁都不行!

    未几,重华殿外有了人声。

    何贵妃大早晨的发神经,让所有妃嫔马上来重华殿,后宫各人虽有腹诽,奈何位份没她高,还是要听话,遂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都来齐了。

    满堂莺莺燕燕,云鬓偏斜,花冠不整,衣衫半披,个个垂首打呵欠。边耷拉着眼皮盯着地面,边心想,等明天德妃回来,她们一定得告贵妃这个状!

    她们无精打采,怒火中烧,擎等着何贵妃准备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外头,兵变了。”

    何贵妃满心的忧虑,话到口里,却只有这五个字。

    怕引起恐慌骚乱。

    妃:“……”

    嫔:“……”

    婕妤:“……”

    才人美人宝林御女:“……”

    果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她们的呵欠,像是中途被人点了穴,硬生生顿住了,就这样纷纷张着血盆大口,傻在了坐席上。

    ——我活在梦里?

    她们心中不约而同这样问。可梦的触感又这样真实,令人不寒而栗!

    引起恐慌骚乱的永远不是语调,而是致命的消息。纵然何贵妃只说了那五个字。

    殿内寂静片刻,便如烟花炸开,各种惊问此起彼伏,听在何韵致耳中,乌泱泱的。

    丽妃对着坐在她上首的贤妃道:“沈姐姐,你掐我一下,别掐脸,我是不是又被梦魇住了?”她真宁肯是九星又遭遇了一次巫蛊入梦,好歹她一个人担着!

    沈贤妃没心思理她。所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惊慌失措中。

    “……怎么会,好好的,怎么会兵变呢?”

    “太后娘娘呢?满朝文武呢?”

    “陛下知道么?”

    “不是祭祀吗,为什么会忽然兵变,太后和德妃娘娘还在吗?”

    “外城什么时候打进来?内城防得住吗?”

    宫内外消息不对称,即便此刻守在内城的京师戍卫,也只通过申国公府上,知道了些内情,更遑论后宫消息闭塞了。

    完全猝不及防、不明就里,导致所有人都十分慌乱,没头苍蝇似的猜测外面的事。

    何贵妃沉默:“……我也不知道。”她想问,还找不到人问呢,她倒想确认堂姑姑她们的安危。

    方才乱声如市的重华殿,随着她这句低落的话,瞬间又安静下来。

    部分世家联合发动兵变,这状况与本朝太-祖举旗兵变、推翻前朝齐皇室……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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