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下人都清楚,夫人又不好睡了。

    沉香可以安神,所以自韩嫣死后,韩夫人就又添多了些沉香。韩老爷进屋后觉得气味太重,让人撤走一些,他看着已经憔悴不堪的妻子,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床边说道:“都过了半个月了,你还没缓过神来。”

    韩夫人怔怔看他,一双眼全是污浊之色:“如果不是我们上山去逼嫣儿,她是不会死的……她走得是有多不甘心……”

    韩老爷气道:“你怪我?”

    “我是怪我自己。”韩夫人眼睛一涩,又涌出泪来,“我不该将她留在山上,不该不信她,老爷……你太狠心了,我也太狠心了。”

    “那是她自己做错了事!”韩老爷气得不想再提这件事,“我给她风光大葬了,她该知足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做出那种事,我怎么会不让她回家。”

    韩夫人也不知道该信谁,可是那终究是她的女儿。她心里除了后悔,就唯有后悔。韩老爷拂袖而去,留下她一人在房中。韩夫人再忍不住,大哭起来。

    韩老爷气急败坏地走出来,就看见一个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子正拨弄手里的风筝。他坐在栏杆那,半个身子都悬在外头,像是随时要掉下去。他一见他,心气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妻子所生的一儿一女,一个傻了,一个死了……也不能怪她这样哀怨。

    韩老爷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坐在这里,别摔着。”

    韩岳点点头,重复他的话叮嘱道:“爹站在那,也别摔着。”

    “我站得好好的,怎么会摔了。”韩老爷叹道,“嬷嬷,快把少爷带回房去。”

    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不顺意,韩老爷心觉烦乱,想着今晚是去外头寻友人喝酒,还是去柳莺房中喝酒。

    不过近日韩成不舒服,她肯定是照顾他去了,也没心思伺候自己。

    罢了,寻人喝酒去吧。

    他带上小厮护院准备去外面,人还没到大堂,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说秦老爷来了。

    秦老爷也算是个稀客,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韩老爷一听,立刻出去迎他。

    “稀客呀,秦老爷秦少爷竟一起到我韩府来,蓬荜生辉。”

    客套的话说了一番,韩老爷让人上了茶水,秦老爷才道:“我今日来,是想找韩老爷合作,做一份生意。”

    “什么生意?”

    “我近日在西南县盘了两座山,想用来栽种茶树,可种千余棵。”

    这数目并不算小,韩老爷笑道:“那到丰收时,定是盛宴。”

    “我打的算盘也是这个,但出了点错。”秦老爷看向自己的儿子,皱眉说道,“这桩生意是我儿子去谈的,他好大喜功,与那山主谈条件时,提了韩老爷您的大名,那山主才将山便宜卖我。可是等到要交山时,发现并没有韩家参与,因此大吵大闹,非要拉着我去官府。”

    韩老爷略觉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那秦游看起来,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好大喜功也不奇怪:“那可怎么办?秦老爷这是想我韩某人出面为你们协商?”

    “韩老爷愿意便最好了,但那人闹过之后,我又想,茶园一旦做好,茶树长齐,但是却没有门路立刻卖出,那也是个大麻烦。所以我厚着脸皮前来,想拜托韩老爷一件事。”

    “秦老爷请说。”

    “你们韩家便有自己的茶庄,遍布横州,甚至卖往皇城,所以我想……韩老爷可否定下我那茶山的茶。”

    韩老爷没想到他的脸皮也实在是厚了,竟然提出这种要求,当他是傻的不成。秦老爷又道:“当然,不会让韩老爷吃亏的。那茶山的五分之一收入,归您。”

    韩老爷心头一动,“可这也有风险,万一到时候你们的茶叶质地不好,我就算是得了四分之一的利润,也是亏的。”

    “这点我们可以立字据,白纸黑字写明,若茶叶由行家鉴定,质量上乘,那韩老爷需要尽数收去。若茶叶质地残次不齐,那韩老爷可以一片叶子都不收,后头所卖的利润,仍有您的份。”

    韩老爷笑笑,拿了茶品了一口:“但是,五分之一,也未免少了些。”

    秦游忍不住了:“伯父,茶叶利润是高,但是也架不住您这样狮子大开口。”

    秦老爷脸色一变:“住嘴!”

    韩老爷也看他一眼,果真是个急功近利的少年人,不知道沉住气,这也难怪他会在谈生意时,胡乱扯他的名来博信任。

    秦老爷低眉想了许久,面露难色:“四分之一,不能再高了。毕竟要种出好茶山,必须请好的工人,将茶山伺候好,那花费也多。”

    这四分之一也不算少了,韩老爷知道秦老爷也是个精明人,要再多要一分,就显得得寸进尺了。

    日后茶山长成,有字据在那,是不会亏损的。

    秦老爷怕吃官司,所以这样急着见自己,还拱手相让那么多利润。他只是去卖个薄面,就净得白银,当然不亏。

    想着,韩老爷面色温和起来:“既然如此,看在秦老爷的面子上,我韩某人就帮这个忙了。”

    秦老爷没有露出多少欢喜,笑得略微牵强,连连向他道谢。只是韩老爷清楚,被人啃了那么多银子,想真心实意地高兴,绝无可能。

    “那就请韩老爷随我去西南,见那山主。”

    韩老爷一顿:“这里离西南足有千里远,来回至少要三个月,就为了见那山主一面,只怕是走不开。”

    秦老爷也一顿:“那山主腿脚不便,不能来横州,这……”他稍稍一想,说道,“只要是韩家人,带上韩老爷的印章或者亲笔信件,也可以。”

    “这……”韩老爷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谁合适。近来韩光都在他身边办事,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去一趟西南办那种无足轻重的事,倒不如在横州多和那些商友打交道,更有益处。

    秦老爷说道:“二老爷不是素来自在么,又是韩老爷的亲弟弟,自然可信,能否让他去?”

    “他?”韩老爷不自觉地轻笑一声,颇有不屑的意味,“他办事向来马虎,又爱说胡话,出去便会丢人,我都不愿带他去做生意。”

    秦老爷又道:“听闻大公子回府了。”

    韩老爷叹气:“他也不行……”对自己的儿子,他终于积攒了口德,没有说他什么不是,“倒也没合适的。”

    “那二公子也不行?听闻二公子近来十分上进,定能担此重任。”

    “不行……”韩老爷自己都苦笑了,偌大的韩家,竟没一个能替他分忧的。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我侄儿可以。”

    他就一个弟弟,弟弟就一个儿子,秦老爷一想就知道了,问道:“可是那位韩易韩三少爷?”他赞许道,“的确可以,听闻韩三少爷素来有美名,是个沉稳可靠的年轻人,若是他,我也放心了。而且他常年在外游学,定不会嫌这三个月辛苦。”

    韩老爷也觉韩易最为合适,当即拍板,喊了韩二老爷来,要跟他说让韩易外出三个月,去那茶山的事。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韩二老爷性子软弱, 甚至可以说是懦弱,没成亲前有个强势的母亲和哥哥,养得自己没了主见。成亲后妻子更是厉害, 家里的事内外都是韩二夫人梅氏管着,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性子就更加怯懦了。

    他一听大哥要让韩易去办这大事, 喜出望外,满口答应。等从大堂出来, 才一个激灵, 这事还没征得妻子同意。不过这种是好事, 她不会拒绝的。于是赶紧回房和她说,谁料妻子一听,当即呸了一口。

    “你大哥会给好差事易儿?会给好处我们?”梅氏冷冷笑道, “你大哥最会算计了,就连一个子儿都不愿意多给你,怎么会有这种天大的好事,就你傻。”

    韩二老爷早就习惯了她开口便要连带骂自己一句的脾气, 说道:“但秦老爷说了,这事得韩家人去,得我大哥信任的人去, 你看他就挑中易儿了。”

    “呵。”梅氏半点都不信韩有功,“信任?他两个儿子就没一个可信的了?你真傻,这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月,易儿刚回来, 正是和横州长辈好好打交道的时候,就被撵走,大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韩二老爷听了妻子分析,这才觉得他这兄长似乎真不是真心提拔他的儿子,顿生气恼:“没良心,当初我是怎么待他的,赚的一个子儿都要分成两半一块用。”

    “别提以前。”

    梅氏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抱怨,这些话她听多了,只剩厌烦。

    说起来韩有功是有钱,但从不会帮托他唯一的弟弟,反倒是怕自己的弟弟富贵似的,做生意不带着他,见朝廷的人更不带着他,就连一间铺子,都不给他。

    只是让他偶尔打打下手,帮他跑个腿。

    唯一的亲弟,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没出息的吃大哥米粮的二老爷。

    梅氏知道韩有功那人小气自私,怕她丈夫的风头盖过他,所以别说帮,分明是打压他们二房。

    她本就多疑,对韩有功安排的事就更多疑,所以一听这件事,就觉得必须推了。

    刚才还气呼呼的韩二老爷此刻为难道:“这不好吧,我都……答应了。”

    梅氏冷声:“那你去呀。”

    “我……大哥他不要我去。”

    “哼!”梅氏说道,“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

    韩二老爷被堵得没话,耸拉着脑袋坐着,像被水打蔫的茄子,看得梅氏心里更来气。

    说起来他们梅家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那时媒婆过来,要给韩家二老爷说姻缘。那时梅家以为韩家二老爷也是个俊杰,更何况韩家家大业大,是突然拔起的富户,嫁得嫁得,于是就将梅氏嫁过来了。

    结果谁想,这韩二老爷就是个草包。

    久了,连梅家都知道了这事,梅氏每次回娘家,头都要抬不起来。

    倒是聪明的儿子给她长了不少脸,除此之外,这家就没让她顺心的地方了。

    所以她更不能让儿子去那座荒山,想支走她的儿子,休想。

    梅氏想着,立刻去找了韩老爷。韩老爷说道:“我方才见过易儿,他愿意去。”

    梅氏一愣,丈夫糊涂,儿子怎么也糊涂了。所想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的梅氏火急火燎地回到二房所居的院子,寻了儿子问话。

    韩易正在书房中化了砚台墨汁,准备写几个字,让阿卯学,听见母亲所问的事,他笑笑:“娘,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办那样无聊的事,只是几日就罢了,但一去三个月,我并不傻。”

    梅氏不解道:“那为何你要答应?这答应了,就得去了。”

    “答应了也可以不去。”韩易说道,“伯父到底是一家之主,不可拂了他的面子。”

    梅氏更不解了:“你出尔反尔,这不是更加拂他的面子?”

    韩易笑笑:“娘先回房吧,我许久没找二哥说话了,我去找找他。”

    “你二哥出门去了。”

    “我知道。”

    ……知道还说去找他?

    梅氏摇摇头,可她对儿子没有半点脾气,半信半疑,但还是回房去,没有再去找大老爷。只是一见丈夫进来,就觉得他窝囊,心中唯有一团怒火,半点夫妻情意也没。

    二老爷坐了个冷板凳,也没吭声,乖乖跑到窗边软塌上,睡了个午觉。

    韩易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那茶山如果于他有益,去也无妨,但明显无益,那为什么要浪费他的时间?

    走着走着,就见到一个姑娘提着水桶走向院子,停在栏杆那拧了帕子擦拭栏杆。她的身材纤细,面颊带着少女的水润,娇嫩无瑕。他心中顿生愉悦,散了几分阴戾,转而变了方向,向她走去。

    但还没走近,就又瞧见一个男子出现在她身边,低头和她说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就见那姑娘莞尔一笑,令繁花失色。

    韩易默然片刻,转身去了他伯父房中,临走时还往那边看了许多眼。

    阿卯笑得真好看,但却不是笑给他看的。

    而是对那个管家笑得娇艳。

    韩易眸光幽长,心中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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