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熙州,暑气正盛。

    临近黄昏, 晚霞的余晖一缕一缕撒在这座古城建筑之上, 填满灰瓦红墙的缝隙, 像是给它们披上一层轻柔的薄纱, 远远看去竟似只在梦中出现的美景一般, 迷蒙中带着淡淡的神秘, 让人忍不住心神向往。

    这座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经历了三个朝代更替的古城,在这个特殊的时刻, 正散发着独有的厚重与魅力。

    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 今日的熙州除了浓厚的历史气息, 还多了一丝新鲜的活力。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 黄昏的街道来往的人群非但没有因晚霞渐落而减少,反而随着夜幕的降临热闹了起来。

    当晚霞的最后一丝余光从这座古城上方消失的时候, 真正热闹的时候终于来了。

    夜晚的熙州如半老的徐娘, 自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 杂耍艺人引来的阵阵喝彩声, 不绝于耳, 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花光满路,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这是西北十二州独有的热闹, 每年临近乞巧节,整个西京北路都会取消宵禁。

    从七月初一到七月初七,整整七天每夜都会如此,来往旅人,商贩云集,热闹非凡。

    喧闹声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城中央宽阔的街道上,疾驰的马车驶过街巷,马蹄急奔,踏过青石板的路,破开暖熏的夜风。

    “让开,快让开……马失控了……快让开!”

    那叫喊因为太过惊慌已经破了音,在叫喧嚣声中显得尤为突兀与刺耳。

    听到声音引得两旁的百姓惊慌避让,街道旁的一些个商贩更是连银钱都来不及收,就赶紧拉着客人往后一推躲了起来。

    可这叫喊声并没有传到主道旁的小道上几个嬉戏的孩童耳朵里,正在追逐打闹他们全然没注意到危险的接近。

    “呀……孩子孩子!”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几个玩闹的孩童从街口冲了出来,其中一个蒙着眼睛,正直愣愣的朝着街道的中间走去。

    “孩子,快救救孩子……”

    “快拉住他他……”

    车夫见状也惊诧不已,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的拉住缰绳,马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马蹄渐近,一旁的焦急的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蹄在夜色中投下一道阴影,印在那孩子稚嫩的脸庞上。

    那是死亡的印记,索命的钩锁。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仿若神祗一般从天而降。

    来人身形疾如闪电,足尖轻点那人飞踏过马车的车顶,以令人惊诧的角度越过高昂的马头落在了马车前方,长臂一揽将小孩儿从马蹄之下捞了起来。

    “呀!小心马蹄!”

    一旁的小贩刚惊呼出口,那人却已猛的一转,长长的衣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弧,落地时已离了好几丈远。

    飞身、救人、落地,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无一丝犹疑。

    那人出手太快,众人只觉眼前晃过一道残影,揉揉眼,再想看个清楚时,已经见小孩儿已经安全站在了小伙伴的身边,正拉开眼前蒙着的布巾,迷茫的看向四周。

    不远处的大道中央,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正站在马车前,一手轻抚马头,另一手则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两个松子糖,递了上去。

    先前失控的烈马一闻到松子糖的味道便两眼放光,凑上去想舔上一舔,可那男子偏偏不让,马头向左他便向右,直饶了几圈才将糖送进了马嘴里。

    失控的烈马就这样被驯服,缓缓的刨动着马蹄,仿若认错一般,乖巧的低着头喷着鼻息。

    危机解除,这时众人才终于借着夜色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是一个身着轻胄软甲的年轻男子,明明是武将的装束,却生的一副清俊的面容,书生气十足不说,眼眸还澄澈如清泉,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男子的眼角处却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眼角直至耳后,让本应该完美无瑕的脸有了一丝残缺。但不知为何这道疤在男子的脸上,非但没有破坏原来的美,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感,让人见之便难以忘怀。

    “多谢这位军爷救命之恩,多谢军爷。”惊魂未定的马车夫匆匆从车上下来,手脚发软的他,跪在男子面前一面千恩万谢,一面不住的磕着头。

    若不是男子出手相助,今日可不止马蹄之会新增冤魂一个,就连他的小命儿,也难保了。

    而那个男子却面容淡然,像是早已习惯了此种场面,将车夫扶起,他低头温和一笑,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男子走的毫无留恋,却不知他转身之后,马车车厢一侧的窗帘恰好拉开半幅,一张清丽却略有些苍白的面容出现帷幔之后,一双秋水剪眸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男子并未走远,只回身走了几丈,而后便从街角里牵出一匹精壮的骏马。那马儿通体乌黑,也就四只马蹄带有雪色,一见便知不是什么凡品。

    “哟,好俊的马!”

    一旁传来一声惊呼,那马儿仿似也听懂了一般,打了个响鼻,而后高傲的扬起了头。

    男子无奈的一笑,拍拍马头安抚两句,又赏了几颗松子糖之后,那马儿才乖乖的挪动尊蹄,跟着男子走了。

    可一人一马没走几步,就见不远处的阁楼的窗户突然打了开来。

    随即,一道清亮的声音从窗户里传了出来:“这位军爷好胆识,在下这里刚沏了一壶好茶,不知这位军爷今日可有空,上来坐坐,品鉴一二?”

    说话的是个俊俏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杏仁儿大眼眨起来忽闪忽闪,像似将整个熙州的星辰都藏了进去。但最是惹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对浅浅的酒窝,一笑嘴角便高高翘起,露出嘴角的小虎牙,可爱的模样让人见之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可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另一道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就从他隔壁的传了出来:“军爷莫要理这黄口小儿,恁大点小屁孩儿懂什么茶?在下倒是刚开了一坛子美酒,不知军爷今日愿意赏脸,共品佳酿?”

    说这话的是三十来岁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他眉目轻挑,嘴角微扬,看向男子的眼神赞赏中带着一丝玩味,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

    两人一个天真,一个轻浮;一个年少,一个已过而立,乍一看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可有心人若凝下神来仔细看却又会发现,那中年男子与先前的少年眉眼间竟有着两分相似,只是比起少年的天真,男子眼角的皱纹虽然不深,却多了几分历经尘世的沧桑。

    “嘿,你这人……明明是本公子先请的军爷,你何必横插一脚?”虎牙杏眼的少年被横叉一杠,气的瞪大了眼睛:“没听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吗?”

    “听是听过,但这位军爷又不是什么什物,哪来夺人所好值这么一说?”黑衣男子倒是没生气,甚至扬起了嘴角朝着少年笑道:“再说你这小儿毛都没长齐,与军爷能有什么可聊的,还不如早些回家,伺候家中老父的好。”

    “你这是强词夺理!”少年气愤不已,但转头看向楼下男子的时候却又换了副表情,“军爷不要理他,还是上我这儿喝茶吧,上好的雨前龙井,口感鲜爽,清香扑鼻是难得佳品。”

    “茶有什么好喝的,寡然无味。”黑衣男子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朝楼下举杯道,“军爷可闻问到一股酒香,在下手中可是刚开坛的枭花堂,醇香浓烈,后味无穷,保准让军爷一品难忘。”

    “军爷别理他,喝酒伤身,咱们还是饮茶的好。”

    “你这话说得,在下与军爷一见如故,酒逢知己千杯少,碰上知己自然要多饮两杯才是。”

    “谁跟你一见如故了……”

    “又不是与你,你这般激动作甚?”

    …………

    两人说着说着,就隔着窗户争吵起来,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惹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而视。

    瞧了瞧一点儿也不在乎身份,公然在楼阁上争吵的两人,男子简直哭笑不得。

    他很想当什么都没瞧见一样,转身走人。可一想到回府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只得摇头作罢。

    将牵着的骏马交给酒楼小二,吩咐小心照看,喂足草料之后,男子一边无奈的摇头轻笑,一边朝着楼上走了去。

    甫一进门,就见一轻盈的身影扑了过来。

    男子躲闪不及,登时被来人扑了个满怀,连着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没被扑倒。

    而那个扑向他的虎牙少年,则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绕着男子的胳膊躲到男子身后,少年一边哭,一边委屈不已的道:“呜呜呜……娄都尉,娄都尉,舅舅他欺负我!”

    原来来人竟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十二洲巡防回来,西京北路上骑都尉——娄琛。

    作者有话要说:  高显:皇兄走了,阿琛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啊~~ 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高郁:来人,把我四十米的长刀拿来!!!老子要你看好嫂子,不是要你监守自盗的!

    高显:w(?Д?)w 阿琛,皇兄他凶我!

    娄琛:………………简直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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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琛这么温柔,不懂得拒绝,以后却唯独对高郁铁石心肠,哈哈,我怎么一点都不可怜他?

    第58章 境况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防卫营回来,尚未来得及换下甲胄的娄琛,转头看了眼揪着自己软甲的高显,哭笑不得。

    世子殿下明明恁大个人了,与他同岁好些个都已然娶妻生子,而他却偏偏个个小孩儿似得,天真无邪的很。

    不过这样也好,心思单纯也好过桀贪骜诈,而且高显人还是机灵的,平日里更是鬼计多端的很,也就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显露出本性来。

    “殿下……”娄琛轻叹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先前少年争执的中年男子打断。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子折扇一开,端的是风流不羁俊雅不凡,“舅舅这是教导你出门在外结交友人的方法,像你这般愣头愣脑上去邀人喝一杯茶,几人会愿意?“

    高显不服,争辩道:“你这样邀人喝酒就会有侠士愿意了?”

    “这便是你不懂了……男人的情义要么在花街里,要么在酒桌上,酒逢知己千杯少,可不是说说而已。”男子收起扇子,在高显脑袋上敲了一下,“吃一堑长一智,你这样的年纪多受点挫折也好,长些人生阅历,免得日后被人三两句便忽悠走了,这位军爷你说是不是?”

    眼前的人明明长的丰神俊朗,却偏偏生了一对带俏的桃花眼,天生自带一股风流之意,未语先笑,好不俊雅。

    娄琛瞧着那双相似的桃花眼有些微的愣神,恍然一瞬之后才拱手行礼道:“下官参见云麾将军,将军莫要折煞在下了……”

    “怎么能说这是折煞,”被称作云麾将军的男子仍旧一笑,用扇子将娄琛行礼的手抬了起来,“这里不是军营,出门在外,娄都尉不必如此拘束。”

    娄琛却坚持行了个全礼:“礼数不可废,将军见谅。”

    “你啊……”男子笑着摇头道,“真与我那姐夫一样,古板呆愣的很,不好玩,不好玩……”

    娄琛也不辩驳,但笑不语。

    过去娄琛其实也曾疑惑过,靖王那样冷心薄情之人怎会教导出高显那般个性跳脱、性格诡谲的世子,直到来到西北,见到了云麾将军宁泽远。

    宁泽远是靖王妃唯一的嫡亲弟弟,按辈分算应是高显的舅舅。

    娄琛早先便听过这位将军的传闻,说他残暴不仁,弑杀成性,曾在战场上杀俘八千,血祭牺牲将士亡魂。

    只是上辈子阴差阳错,等他到西北之时,宁泽远已经消失了,因此对于此人娄琛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一世终于得见,相处下来,娄琛才发现这位宁将军与传闻中相差胜远。

    宁泽远上得战场虽然确实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可平日里却是风流薄幸满天下。

    最大的爱好便是美酒佳肴和如玉美人,巧舌如簧的他桃花运也是旺得很,熙州城里一大半的花娘都与他喝过酒,谈过天,芳心暗许的更是不少。

    有些个从良之前,还特意明里暗里的示意过,就想求得宁将军青睐,不说为妻为妾,即便是为奴为婢也愿意。可这位偏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直到今日也没定下来,只孤家寡人一个。

    如此落拓不羁,恣意妄为,高显自小与他一块儿长大,没长偏已算是好的。

    只是小时候的相处,终究还是留下了些印记,高显那些个贪吃、好玩的习惯恐怕都是受其影响,就连喜欢娇柔温婉的美人儿这一点也学了去。

    话不多说,娄琛便转头看向了还躲在自己身身后的高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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