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做做姿态给他看。

    她没有顾忌身上的衣服是否会脏,也没像别的姑娘家注重颜面怕被晒黑,就这么半蹲在黄土地上,专心致志拍照。

    指挥官全程神情紧绷,眉宇间有难掩的焦躁。

    排雷是一项太过艰险的任务,他无数次亲眼目睹手下战士的伤亡。因炸药威力太大,年轻的士兵们往往一受伤,就留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戈兰高地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午时,薛定去摩托底座下拿了三明治——早上出门时备好的。

    坐到了树荫下,暂且歇歇。

    祝清晨从善如流,从小车上拿了两瓶便利店买来的鲜榨果汁,递了一瓶给他,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薛定没忍住,略带刻薄地讥讽了一句,“不是没现金吗?还有钱买果汁?”

    祝清晨就更没听见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三明治。

    然后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果汁。

    末了靠在大树上,神情坦然地伸了个懒腰。

    薛定:“……”

    手里的三明治多了个牙印,狗啃了似的。

    他有些烦躁,却又有点想笑。

    人工排雷是极度耗费时间的事,日头东升又西移,进程极为缓慢。

    战士们趴在烈日下,戴着防护面罩,一点一点翻动土里的地雷,拆除爆破装置。

    下午五点,意外发生。

    距离禁区边界约莫一百来米的地方,一名战士在拆除地雷时触发了另一枚还未来得及发现的雷,叫都没叫出声来,砰地被炸飞到半空中,又重重落地。

    指挥官亲自上阵,声音嘶哑地下达命令,匆匆沿着安全地点跑到事发现场,将伤者背了出来。

    祝清晨隔着大老远,看不见那人的具体情形,只看见指挥官背着个奄奄一息的人匆匆而来。他的身侧挂着那人的脚,其中一只像是破布娃娃似的,一晃一晃在空中荡。

    鲜血触目惊心地往下淌。

    指挥官背着人跑近了,就要经过两人站的地方。

    口中大声叫着准备急救箱,临时处理后立马送往医院。

    就在此时,薛定一把拉过祝清晨,伸手挡在她眼前,一言不发。

    祝清晨一顿,随即拉下了他的手,毫不避讳地朝伤者看去。

    她说:“假装看不见,并不代表没发生。你能看,我也能看。”

    要并肩作战,就不应有一丝一毫的退缩或怯意。

    于是那名战士就这样出现在视线里。

    指挥官背着他匆匆而过,他已有些神志不清,昏迷在指挥官的背上,浑身都是血,看不出究竟哪处出了问题,又或许浑身都受了伤。

    戈兰高地黄色的泥土粘在他身上,与鲜红的液体混在一起,仿佛战士的归宿。

    他呓语着,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祝清晨问:“他在说什么?”

    薛定轻声答:“他说,他想回家。”

    她默然不语,手指都攥成了拳。

    湛蓝的天空,黄色的荒原,远处的堡垒屹立多年,这是以色列与叙利亚最美的景点之一。可哪怕处于和平时期,戈兰高地也依然有流血和牺牲。昔日的战争已经远去,伤痛却还在继续。

    薛定面容紧绷,抽过祝清晨的相机,对着指挥官背着伤者这一幕快速闪了几张,从侧影到背影,从整体到那条晃晃悠悠的腿。

    一位紧随指挥官往前走的士兵忽然间停下了脚步,一把摘下防护面罩,满面都是泪水,却还喘着粗气朝薛定嘶吼。

    薛定拿着相机,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咬着牙齿,一言不发跟上了指挥官。

    祝清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末了才问薛定:“怎么了?”

    薛定自嘲地笑了一声:“他问我,那人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我为什么还有心思拍照,是不是半点同情心也没有。”

    “……那你说什么?”

    “我说,正因为我同情他,才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一幕。如果人人都意识到战争带来的巨大苦难,也许将来就不会再有人面临和他一样的伤痛。”

    每一名战地记者大概是这样想的,如果把眼前所有动魄惊心的事件都曝光,也许世界就不会对正在发生的灾难视而不见。

    薛定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选择在无数人受苦之际,隐忍不发,只埋头拍照做报道。

    那不是缺乏同情心,而是同情心的另一种表达。

    天边云霞升腾,薛定收起了相机,往来时的路走去。

    祝清晨默然不语,跟在他身后,他上了赛摩,她也打开车门坐进了小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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