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急得晃着她的身子,大着嗓子再三说道:“六奶奶,前头人来报说,六奶奶自宴会散后回去,就吐个不停,春晓她们正急的没法子呢。”

    “六姐姐吐了……”敏瑜神思略有清明,眨眨眼却道,“如何不去请大夫呢,来找我做什么?”

    璎珞一咬牙一跺脚,恨不得即时就将敏瑜拖起来:“奶奶您还没听明白吗,六奶奶说今晚什么都没吃,就吃了几口奶奶做的蛋糕,喝了一杯鲜果汁,结果就难受起来。春晓方才跑过来,还要问奶奶蛋糕里放的什么呢?”

    蛋糕里放的鸡蛋和面粉啊,还能有什么?

    敏瑜强挣扎着坐起身,问了璎珞道:“春晓人呢?”

    璎珞急急道:“刚才来说了两句,六奶奶房中就跑来一个小丫鬟,说是六奶奶又吐了,她就匆忙走了。奶奶,好歹您过去看看吧,只怕六奶奶那边又该误会了?”

    “误会,她能误会什么?”敏瑜揉揉额头,宿酒未醒的感觉,真是让人生死不如。

    璎珞正待要说,苁蓉已走了过来,见敏瑜醒了,面上一松,忙道:“我的夫人,你总算是醒了。快穿了衣服,去六房里看看吧,我真要她们闹得头疼,不过是受了凉吐了一些而已,让他们说的,还以为奶奶做的蛋糕里下了毒一般。一样都吃的这个,怎么就没见二奶奶三奶奶她们吐呢?这个六奶奶,这一回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她还能干什么,她就是眼红咱们八房,别人吃了都没事,单单她吃了有事,还说得仿佛我们奶奶专一要害她一样。”璎珞愤愤有声。

    敏瑜听出她二人言中之意,再有多少醉酒,此刻也该醒了,攥紧了璎珞的手道:“你说什么?二姐姐怀疑我在蛋糕里做手脚害她?”

    “可不是?”

    璎珞顾不得替二房圆场,忙跟敏瑜说道:“你没见刚才春晓那个样子,简直像要把我们八房生吞活剥了一样。我都说了,那个蛋糕人人有份,没分蛋糕之前,谁也不知六奶奶吃的是哪一份,偏她不信,死活要找奶奶说句话。”

    敏瑜皱紧了眉:“这会子就算她不找我说句话,我也得找她说句话了。璎珞,拿我的衣服来,咱们去六房。”

    真是好笑,她李敏瑜同她郑红缨一无愁二无怨,凭什么说是她要害郑红缨?

    她原以为今日的生日宴风平浪静,以后妯娌间或可和睦相处,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她把害人二字写在了脸上不成?

    璎珞也知今晚情况非同小可,急忙给敏瑜拿来鞋子,伺候她穿戴整齐。敏瑜也不多带人,随行只带了璎珞苁蓉两个,并一个挑灯的小丫鬟小青,主仆几个脚步急匆,一刻不停就往六房里去。

    才到门前,就听里头曹曹切切,响个不停。那个道奶奶又吐了,这个言快拿盆来等着,脚步凌乱,倒真像是出了大事。

    敏瑜越发皱紧了眉,掀了帘子进去。

    春晓还在急急吩咐人去打热水,看见敏瑜进来,又是气恼又是急迫道:“八奶奶,不是奴婢冒犯,您今儿到底给我们奶奶吃了什么了,怎地回来就吐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喜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喜

    敏瑜不去同她辩解,伸手推开春晓道:“我去看看六姐姐。”

    春晓拦不住她,忙跟在敏瑜身后进了内室。黄花梨的拔步床上,郑红缨正趴在床沿,吐得肠子都几乎空了。一侧里端着漱盂的小丫鬟,早已慌乱了心神,急得直掉眼泪道:“奶奶,奶奶可好些了?”

    郑红缨虚弱摆摆手,连个大气都喘不出了。

    敏瑜疾走两步上前,蹲下身,一握郑红缨的手就道:“姐姐,姐姐感觉怎么样了?”

    郑红缨抬头看了看,见是敏瑜,一张粉面早已铁青,双目只是含恨瞪着她道:“究竟我做了什么孽,惹得八妹妹你要这样害我?你说,你在蛋糕里放了什么,是不是那什么奶油,害了我?”

    敏瑜哭笑不得,紧握着她的手辩解:“六姐姐,我体谅你身子不舒服,怀疑饮食也在情理之中。可姐姐平心静气想一想,这一回是专为了二姐姐做生日,我才揽下差事的。既是我揽下了,只有往好了做的道理,绝没有暗藏祸心,要害姐姐的理由。况且那蛋糕不独是姐姐一个人吃了,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就连七姐姐,还不是照样吃了没事?姐姐只管放宽心,我已着人去请大夫了,到底是因何姐姐吐成这个样儿,等大夫来就知道了。”

    郑红缨尤不信她,狠狠的抽开手,一歪身就翻过去,背对着敏瑜躺下了。

    敏瑜也不恼,搬了绣墩坐下,回身催着外头的人:“快去看看,大夫请来了没有?”

    璎珞跟着急催几次,终于瞧着一个中等身材,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疾走着小步赶过来。

    房中的大丫头尽皆避让开,只留了两个上年纪的婆子跟着老大夫身边照应。郑红缨床上的帐子已放了下来,敏瑜坐在纱幔之后,向那大夫道:“还请先生给我们六奶奶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吃的一点子东西,竟全都吐出来了。”

    那老大夫也是府里常用的人儿,闻说是六奶奶病着,几乎一路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这会子见有年轻姑娘说话,语气态度都不似寻常丫鬟,想必是府里其他奶奶,他不敢怠慢,忙将手放在帕子上,隔着帕子给郑红缨诊脉起来。

    郑红缨房中春晓等人,亦是隔着纱幔小心等着消息。

    那老大夫诊了片刻,眉头不经意缓缓皱起,嘴里咦了一声,似是难以置信。不觉又换了一只手,仍是搭在帕子上,捻须诊断良久,两弯眉毛越蹙越近,捻须的手也越发迟疑了。

    敏瑜等他半日,也没听他说话,不免问他:“大夫,六奶奶是怎么了?”

    “这……这……六奶奶她……”

    老大夫踟蹰不敢言,春晓心急难耐,一时快语说道:“是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那倒没有,那倒没有,姑娘稍安勿躁。”

    老大夫连连摆手,否定了春晓的说法。

    春晓知道不是中毒,微微放了心,又问:“既是没有吃到有毒的东西,如何我们奶奶吐个不停呢?”

    老大夫循着说话声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才低声道:“敢问姑娘,六奶奶请老夫来一事,只是姑娘这里的人知道吗?”

    春晓眼皮子一跳,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八奶奶也在这里。”说着,将头偏向敏瑜的方向,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八奶奶了。”

    老大夫忙起身鞠了一躬,浅笑道:“不知是八奶奶在此,老夫失礼了。”

    敏瑜忙让他坐,顾不得礼数问题,也跟着问他:“大夫,六奶奶到底如何了?”

    老大夫没有坐回原处,起了身竟往敏瑜的方向走了几步,仅仅隔着一层帐幔,轻声向敏瑜说道:“八奶奶,还请借一步说话。”

    敏瑜不知他为何这般遮遮掩掩,心头又是古怪,又是纳罕,于是婉言说道:“怎么,是什么话不便在这里说?大夫放心,这里都是六奶奶房中人,你有话直说便是。”

    老大夫摇摇头,任是敏瑜话说到这一步,仍不肯松口,再三道:“兹事体大,奶奶,请借一步说话。”

    敏瑜同璎珞苁蓉相视一眼,璎珞和苁蓉会意,屈膝告退,便招呼房中伺候的人出去。

    敏瑜多说一句:“春晓,你留下来。”

    毕竟春晓是郑红缨跟前儿最得力的丫头,凭那老大夫要说什么呢,她身正不怕影子斜,留了春晓在这里,也好让她知道,自个儿绝没有害人之心。

    春晓亦是有此意,怕敏瑜同大夫串了口供,这会子闻说让她留下来,春晓忙就站在了原地。

    老大夫常来往靖海侯府,多见过郑红缨的面儿,对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名号倒是清楚,是以敏瑜留下了春晓,他也就不在意了。

    眼见伺候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出去,老大夫才掂量着张口说道:“恭喜八奶奶,贺喜八奶奶,六奶奶这不是什么病,也不是中了毒,而是有喜了。”

    有……有喜了?

    敏瑜大惊之下,几乎没从凳子上跃起,惊诧之余,却大感意外。

    春晓也是十分大惊失色,隔着纱幔尤为不敢相信道:“大夫,你说的当真?我们奶奶不是病了,是当真有喜了?”

    “当真,当真,千真万确呀!”老大夫再次确认一回,然而嗓音却越发低沉了,“只是八奶奶,不是老夫多嘴,贵府如今正在多事之秋,老侯爷百日未过,六奶奶这一喜只怕来的不是时候哪。”

    “哦?哦哦……”

    敏瑜张口结舌,让这个消息劈得半晌找不着北。待反应过来,却是问老大夫:“大夫,依您看,六姐姐这喜事有多久了?”

    老大夫清清嗓子,微微比出一个手指道:“足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从老侯爷送殡到如今,只有两个月余七天,郑红缨却怀孕一个多月,不明摆着是在丧期里怀上的吗?而且还是在重孝之际。

    怪不得老大夫如此慎重,执意要她借一步说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敏瑜急恼交加之时,还不忘感谢老大夫的维护之意,叫春晓去拿了谢银来,这里自个儿单独对老大夫道:“大夫,这胎儿还小,若是引掉,于大人可无碍?”

    老大夫早已料到她会有一问,捋须颔首道:“儿孙是腹中一块肉,割了这块肉,怎会没有事呢?也不过在乎事大事小而已。老夫看奶奶是明白人,斗胆跟奶奶说了,这个孩子当真是留不得,若是留了,以后东窗事发,六爷的官位不保,说不定靖海侯府的牌子都要受连累。当今圣上最重孝道,虽放宽了律令,言过百日后可夫妻同房,但六爷这明显是……哎,老夫话已至此,盼奶奶同六奶奶尽快做出决定吧。”

    “有劳大夫了。”

    敏瑜脊背寒凉,来时未醒的那点酒意,到此刻都已清醒过来。她叹口气,让人悄无声从后门送了老大夫出去,自个儿却掀开拔步床上的荷花帐,侧身坐了下来。

    帐子里,郑红缨睁着通红一双凤目,呆呆盯着上方,不知看些什么。

    敏瑜知她必是听见了老大夫的话,对郑红缨的气恼之心,这会子俨然都化成了同情,轻声开口劝了她道:“六姐姐,你和六哥都还年轻得很,眼下没了这个孩子,过了阿玛的百日祭,总还会有别的孩子。”

    郑红缨泪抛双颊,头枕在枕头上只是摇个不停:“不会再有了,我知道的,没了这个孩子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四年了,我的第一个孩儿没了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那样年轻,日子那样的多,总会有的。可是四年里,我一次都没怀上过,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恨三姐姐?还不是为着她的孩子撞死了我的孩儿,可怜我那孩儿才三个月大,说没就没了。今天好不容易我又怀了一个,可是人人都知他留不得,留不得了……”

    敏瑜眼眶一酸,忙扭了头去拭泪,到口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都是为人父母,她当年怀清儿时,也是险象环生,难得把清儿顺顺当当生下来,还养得这么好,这么伶俐,岂能不理解郑红缨的心情?

    若非律例无情,她何尝不想郑红缨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为了六房有后,也为了三房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可是谁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

    嗓子眼里哽塞的厉害,那边郑红缨越说,心中越痛,即便是敏瑜在跟前儿,也忍不住伏在枕头上放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是额娘没用,是额娘没福气,每一次都留不住你。四年前是,四年后依旧如此,额娘对不住你,你再寻个好人家去吧,你去了吧……呜呜呜……”

    “六姐姐,六姐姐,你别哭了,别哭……我……”敏瑜擦了一把泪,更加心疼郑红缨的处境。

    郑红缨反身扑过来,抱住了敏瑜,犹是不甘心哭求道:“八妹妹,好妹妹,之前都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该死,是我小人。可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算姐姐我求求你,你的点子最多,求你帮我保住这个孩儿吧,啊?好妹妹,你想一想法子,帮我保住这个孩儿好不好,我舍不得呀,妹妹,我舍不得他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瞒天

    第一百二十四章 瞒天

    敏瑜让她哭得心内直如刀割一般,抱住了郑红缨,拍着她的肩膀,半晌泪落如雨,不知说什么才好。

    郑红缨哭到伤心处,想着自己这四年说是呼风唤雨,十分威风。然而就因着身边无个一儿半女,在老太太跟前儿不得不比别人更加逢迎,深恐将来若真是膝下无子,六爷再纳了旁人,好歹还有老太太疼着她,总不至于受委屈。

    而今,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这一个孩子,哪怕是知晓留下他很有可能会害了靖海侯府,害了六爷,她也想拼尽全力试一试。

    只是可能会害了而已,若是想出法子,不叫人得知自己怀孕不就好了吗?

    郑红缨哽咽着偎在敏瑜怀中,抽抽噎噎说道:“妹妹,我知道你怕留着这个孩子,会害了靖海侯府害了施家,你放心,我郑红缨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明儿起我就搬出去,我搬得远远地,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偷偷生下这个孩子,不就行了吗,啊?我偷偷的,妹妹,我偷偷地绝不叫人知道我是施家六奶奶,行不行?”

    敏瑜抽出腋下帕子,擦了擦眼泪,扶起郑红缨道:“六姐姐,你别慌着要搬出去,你既是那么想留住这个孩子,总还会有别的法子的。”

    “还有什么法子,你说啊?还有什么法子,只要你说,我都答应你。”

    郑红缨几乎要病急乱投医了,听了敏瑜的一番话,直如看到了希望,忙晃着她的肩膀急切问道。

    敏瑜示意她平静下来,闭目沉思了片刻,才睁开眼下定决心道:“六姐姐,这屋子里如今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怀孕的也无非是我和你还有春晓三个。你想保住这个孩子,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还要六姐姐多加小心才是。”

    “我小心,我一定会小心的,你说,你尽管说。”郑红缨忙不迭的点头。

    敏瑜凑近她身边,握紧她的手道:“我听说那个老大夫是我们家里常用的人儿,老侯爷在时没少接济他,他记着我们施家的恩情,定会愿意替我们作假。姐姐有孕一个多月是万万不该,可若是有孕两个多月,就没有关系。姐姐想一想,老侯爷如今才去了两个月,若是咱们明儿将老大夫请来,只说姐姐怀了两个多月了,众人必然都以为是侯爷临去前,姐姐才怀上的。如此一来,姐姐既保住了胎儿,咱们靖海侯府也不必担惊受怕。”

    郑红缨经她提点,眸中一亮,瞬间大喜点点头道:“好!好!好!妹妹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我……我现在就让春晓拿上银子去找那老大夫去。”

    “不急,且等他明儿来时说服了他也一样。”

    敏瑜含笑制止她,又道:“此是一方面,还有一则,人说怀胎十月方得一子,如今咱们将姐姐的月份提了一个多月,这个孩子势必也要晚生一个月。为避嫌疑,姐姐千万自己估算好日子,到时只寻个由头,搬出府去静养,然后着人出去瞅瞅,可有没有比姐姐早一个月的孕妇,只当是找奶娘,寻了来同姐姐一道住在别院里。到了奶娘生产那天,姐姐去乡下找几个不相识的接生婆,稳当生了孩子,抱来当是自己的,让小厮们回府报个喜信,姐姐就说怕见风,不宜见客,留了春晓伺候便罢了。待老夫人六爷等人看过,就把孩子抱回来给奶娘奶着,再过月余,再去寻那几个接生婆,说是奶娘也生了,即可蒙混过关了。”

    郑红缨连连颔首,她如今一点主心骨全无,皆凭敏瑜做主。这会子耳听敏瑜来了一出瞒天过海的妙极,她除了点头几乎说不出别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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