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福晋点着头,因为不知内中原因,倒没有怀疑李佳氏是故意隐瞒,真当她是不知施清遥落水一事。她既是不知道,世子福晋自然不能多问下去,只得陪着世子福晋说些别的。

    眼看时日不早,想起还要去良贵人那里送花样子,世子福晋不能多留,遂起身告辞。

    李佳氏不便送她,就让自己的婉侍送了她们主仆出去。

    良贵人出身卑微,品阶亦是卑微,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宫殿,而是跟着惠妃娘娘居住在钟粹宫偏殿之中,正在毓庆宫之北端。

    世子福晋带着随行侍女到了钟粹宫,恰逢惠妃娘娘去宜妃娘娘那里串门闲叙,偏殿里只有良贵人定贵人在,听宫娥通传说是安亲王府的世子福晋来了,两位贵人彼此奇怪,都想着平素与世子福晋并无多少往来,她这会子来做什么?

    定贵人以为她是要找惠妃,好心让丫环出去告诉她:“惠妃娘娘往宜妃娘娘宫里去了,福晋要找,还请移步。”

    世子福晋笑道:“我并不是专为惠妃娘娘而来,敢问女官,良贵人在宫中吗?”

    宫娥疑惑点头,便又回身躯向良贵人回话。

    定贵人想着一想,一拍手笑道:“是了,你的八阿哥同安亲王府是姻亲,怪不得她要来拜会你。”

    良贵人不以为然,吩咐宫娥快快去请福晋进来。

    世子福晋进殿先给两位贵人行了礼,定贵人含笑免礼,让宫娥伺候她在竹藤做的绣墩上坐下来,问道:“什么风把你刮了来?”

    世子福晋道:“不敢瞒两位娘娘,我此番来,委实是受人所托。我们府的湄芳格格,这两日受惊染病,一直不大见好,她惦记着前儿良娘娘喜欢的那个花样子,趁着我今日进宫,特特拜托我将花样子拿给娘娘瞧一瞧。还说,要是娘娘嫌麻烦,她随身的一个丫头锦瑟,是绣这个花样的高手,娘娘要绣在哪里,尽管吩咐锦瑟就是了。”

    定贵人不待良贵人说话,登时以帕掩口,眉眼带笑道:“良姐姐,恭喜你得了一个二十四孝的好媳妇,即便在病中还惦记姐姐的事。”

    良贵人亦是笑道:“难为这个孩子有心,平日看着大大咧咧,于这些细微处,倒是体贴。”

    定贵人道:“湄芳格格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咱们这些王公大臣之女里,除了吉祥格格,太后和皇上最喜爱的就是她了。模样出挑,人也厉害……”她夸到一半,忽的不知想到什么,住口就不说了。

    良贵人默然微笑,佯装不知她的尴尬,却向世子福晋道谢几句:“有劳福晋了。”

    世子福晋连说不敢,便叫过锦瑟,让她将花样子呈给良贵人。

    锦瑟倍加小心,攥紧了一对鞋面儿,缓步上前轻轻将它递送到良贵人手中。

    良贵人细细看一回,的确是她上一次在湄芳衣服上看见的纹样,不觉欢喜道:“真是个巧手的丫头,绣得这只鸣蝉似是活了一样。”

    “我看看呢。”定贵人伸手就要接过去。

    锦瑟吓出一身冷汗,想着湄芳嘱托她捎带的那封信还缝在鞋面夹层里,唯恐定贵人看出端倪,忙伸手道:“让奴婢拿给娘娘看吧。”

    说时就强自镇定接过鞋面,递到定贵人眼皮底下,让她仔细看了。定贵人果然也赞不绝口,向世子福晋道:“别说良姐姐,连我都喜爱得紧,针线功夫简直妙极。我那里还有一方帕子,是皇上才赏下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花样,福晋回去给格格说一声,改日也给我绣一个花样吧。”

    世子福晋答应下来:“娘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嗯,那就好。”定贵人左瞧瞧右瞧瞧,对那个高蝉抱树鸣的花样几乎爱不释手。锦瑟一眨不眨的注意着鞋面夹层,她临来时匆忙,只是急急用块旧布,绷在鞋面后缝了两针。若是定贵人在看下去,保不齐就看到缝隙处的信封了。

    她神色焦急而压抑,良贵人无意中瞥见,不觉困惑。再一看锦瑟的双眼只管盯着鞋面,就更加起疑了。碍着有定贵人和世子福晋在,良贵人不便在此细问,轻咳了一声,却道:“既然是湄芳格格一腔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方才定妹妹说有一匹帕子要绣,可巧我有一个汗巾子,打算做给八阿哥,有劳姑娘给我帮把手,绣个花样上去吧。”

    锦瑟眸光一亮,赶紧答应道:“谨听娘娘吩咐。”

    于是捧着一双鞋面,静寂跟在良贵人身后,随同她进了寝殿。

    良贵人挥手退却随行宫婢,转身问锦瑟道:“鞋面里放的什么?”

    锦瑟忙将鞋面展开,抽出里头的信封,双手奉至良贵人跟前:“娘娘,此是我家格格嘱咐我带给娘娘的信笺,还请娘娘启阅。”

    良贵人嘴里诧异哦了一声,从锦瑟手上接过信去,展开看罢,神色飘忽不定,一双点墨似的眸子微微一闪,紧接着便将信笺重新叠好,塞进袖中道:“回去告诉你们格格,就说信我已看了。”

    “是。”锦瑟松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湄芳交代的任务。

    她在良贵人寝殿为做样子,到底是绣了一个花样。外头世子福晋与定贵人实在无话可说,正等的不耐烦,锦瑟恰和良贵人一同出来,主仆便起身向两位贵人辞行回府。

    待她们走后,良贵人推脱午睡未足,身子困乏,借口也回寝殿休息。见四下除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再无旁人,良贵人方喊来一个奉仪女官:“出去打听一下,这两日八阿哥都在哪里。”

    奉仪女官领命去了,过不多时回来,说是八阿哥这两日都跟着阿哥们在上书房温书。

    良贵人点点头,又道:“留心着些,若是八阿哥来了,可直接让他进来见我。”

    奉仪女官一一答应,良贵人便挥手让她自去忙活,回身却趁人不备,将信笺从袖笼中拿出来,三两下撕得粉碎。不是她不肯帮湄芳通口气,实在是风口浪尖,她不能让胤禩去冒这个险。

    诚然她也心疼施清遥,横竖小格格现在是无事了,失忆一事虽是骇人,然而她毕竟年纪小,从头过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东宫太子妃那里没了一个龙孙,足可让所有人提心吊胆。大家如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却内廷御医,哪里还有人敢去东宫那里随意探视?

    湄芳这一封信着实莽撞些,她只为着敏瑜考虑,却全然忘了,天家里从来没有兄友弟恭的事情,让胤禩去太子面前求情带出施清遥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绽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绽

    却说世子福晋带了锦瑟芶歌回府去,李佳氏让她这一趟探视打扰,睡意全消,搭着昭训女官青菱的手慢慢在殿里走着,活动一下身子。

    青菱因问:“这世子福晋真是有意思,娘娘入宫都两三年了,福晋也没说进宫瞧瞧娘娘。这会子看娘娘不日就要诞下龙孙,富贵过人,倒是来了。”

    “多嘴。”李佳氏冷冷瞥了青菱一眼,“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奴婢僭越。”

    青菱忙低头认错。

    李佳氏轻轻哼声:“青菱,你跟着我怎么也有两年了,怎地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有些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就不必再往外说了,免得落人口实,倒以为是本宫斤斤计较呢。”

    青菱喏喏答应:“是,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不过,到底她和李佳氏之间算是共患难过,在李佳氏入宫之初,还未得宠的时候,处处全仰仗青菱给她打点。李佳氏有的没的训斥她两句,却也知世子福晋今日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了,回想起世子福晋曾问到太子妃和施清遥落水的事,便又问青菱:“这两日你可听见外头的风声没有,到底是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把太子妃推下水,还连累了施府的小格格?”

    青菱道:“正要和娘娘说这个事呢,奴婢着人打听了,说是刑部那边还没审出话来,跟着太子妃的几个宫女皮都掉了一层,硬是没说出是谁。太子这两日也不在詹事府,已经去刑部坐镇了。只可怜太子妃,如今人还在东宫昏迷不醒呢。”

    “她的确可怜,不过……”李佳氏摸一摸隆起的肚子,想着宫里传闻太子妃没了孩子的事,隐隐却有些得意,“也该是她命中注定。”

    注定她不该得了那个孩子。

    亦或者说,她当年凭空夺了吉祥格格的太子妃之位,如今又在吉祥格格女儿的眼皮底下没了孩子,造化如此,怨不得旁人。

    而今,就看她的肚子争不争气了。

    要是这胎是个阿哥,从今往后……从今往后她就是与林氏平起平坐的地位。这几年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那林宝怡仗着自己有个弘皙,是多么的盛气凌人,简直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她们这些个没子嗣的人。

    咦,说到林氏,倒奇怪了,往常她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借着探视的由头打听她肚子里的消息,怎地这两日没来?

    “青菱,林侧妃这两日在做什么?”李佳氏站住脚问。

    青菱答道:“林侧妃这两日说是在正殿伺候太子妃去了,前两日娘娘午休时她倒来了一趟。奴婢原要叫起娘娘,林侧妃说她只是来找娘娘说几句罢了,无甚大事,让奴婢不必惊扰娘娘。”

    “哦?”

    李佳氏默然片刻,想不到林侧妃这么有心,竟去伺候太子妃去了,平日可没见她这么勤快:“青菱,你那日说,太子妃在曲溪落水的时候,就她和小格格两个人,别个都没见到是不是?”

    “是,传闻是这样说的。”青菱点点头。

    ”你是听谁说的?“青菱想一想道:“是林侧妃身边的奉仪女官碧霄说的,奴婢只听她讲,娘娘落水后,跟着娘娘的那些宫娥才听见动静,可惜宫娥们都不会水,还是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听见宫娥喊救命,才下水去把人救上来。”

    这却奇怪,太子妃行事一贯谨慎稳重,在宫中多年都不曾听闻其失礼之处,如何到了圆明园那里,连个宫娥都不带就一个人带着小格格走开了呢?再则,既是带着小格格,就更应该万事小心了,如何还会带着小格格落到水里去?

    莫非……她要害了小格格?

    那也不对呀,人都知小格格是皇上亲自下口谕让太子带去东宫抚养的,小格格的娘又是那么不平凡的人物。太子妃即便对吉祥格格憎恶,便是顾忌太子颜面和天子口谕,正该保护小格格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害了小格格去?更有甚者,她自个儿都还怀着身孕,就算要害小格格,也不该搭上自己的肚子呀。

    李佳氏越想越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青菱:“碧霄是几时对你说这话的?”

    青菱道:“娘娘忘了吗?那日太子妃送回东宫,太子发了好大的脾气,您让奴婢去打听怎么回事,奴婢去了,就听碧霄说起这个来。”

    碧霄……碧霄……

    李佳氏嘴里无声呢喃,肚子隆起的部分似有微动,她一皱眉,不觉就抱着肚子。青菱骇然,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佳氏站直身子挥挥手,无奈一笑,“小东西在里头踢我呢。”

    青菱掩口笑道:“他这样的活泼,定然是个阿哥。”

    “但愿如此。”李佳氏眉梢微弯,双手抚摸着肚皮,仿佛在安慰肚中的胎儿,“太子早几年为着吉祥格格的缘故,对男女一事并不大上心,由是头两年东宫子嗣单薄。唯这二年,太后和皇上催得急,外头吉祥格格过得也安稳,太子才算死心,我也有了盼头。”

    “太子虽是储君,说到底也是男人。哪个男人能看着后宫佳丽三千,而不为所动的?娘娘且宽心,待小阿哥生下来,总有娘娘飞黄腾达的时候。”

    青菱也大胆伸着手,摸一摸李佳氏的肚子,含笑的模样,仿佛说得事都已成真一样。

    李佳氏好笑看她一眼:“你又不是个未卜先知的,哪里就断定一定是个阿哥?”

    青菱笑道:“我这张嘴最是吉利,娘娘等着瞧,我说是阿哥就定是个阿哥呢。”

    “那也只是你……”

    李佳氏方要说她一厢情愿,忽然之间,耳畔想着那句未卜先知的话,脑中似有琴弦绷紧,铮铮有声,嗡的一下就让她蒙在了原地。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是碧霄……太子妃才送回来,刑部的审问又不曾有消息,若她不是知情人,她是从哪里知道太子妃落水时四下无人的?

    她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不对……不对……碧霄绝对不敢的,碧霄是林氏身边的人,要害太子妃的是林氏才对。

    “青菱!”

    李佳氏想得一阵头疼,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青菱吓一跳,忙不迭扶住她腰身,连声道:“娘娘,娘娘,奴婢在这里呢,在这儿呢。”

    “快扶我坐下。”

    “是。”

    青菱以为她是胎动过大,赶紧小心地搀扶着李佳氏坐在临窗炕床上。她待要松手去端茶水,不期然李佳氏扯住了她的袖口道:“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娘娘要说什么?”

    李佳氏不语,却冲她招一招手,青菱疑惑蹲下身凑近她嘴边,只听她道:“去外头找人问问,施府小格格现今如何了?再去问问,最近湄芳格格可曾进宫看过小格格?”

    “是。”

    青菱不知她怎么突然对小格格的事如此上心起来,忙都答应下。伺候完李佳氏休息,就立即找个机灵的小太监出去打听一二。

    至晚小太监回来回话,青菱便一一汇报给李佳氏听:“娘娘让奴婢打听的事,奴婢叫赵骥去问了,说是小格格前两日还在圆明园,昨儿才从园子里回来,送宁寿宫去了。还说有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那个小格格落水后大概是受了惊吓,像是得了失心疯。”

    “有这等话?”李佳氏闻言心惊。

    青菱颔首:“嗯,以往娘娘看见过,小格格是何等机灵的人,可这一次回来,闻说连太后和皇上都不认识了,就认得宫里的一位阿哥。要是那阿哥不在,她就哭闹,全没有从前的影子。”

    “那……那湄芳格格她也不认得?”

    “湄芳格格许久不曾进宫了。”青菱想着赵骥的话,又道,“据说当日太子妃和小格格落水之前,是湄芳格格带着小格格玩耍的,此事有湄芳格格身边的侍女可以作证。不过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湄芳格格竟和小格格走散了,回头再找的时候,小格格就已经落水了。之后,湄芳格格见状受惊晕倒,皇上就让人送她回安亲王府去了,这么多日就再没见湄芳格格入宫。”

    这就没道理了,谁不知湄芳格格最是与吉祥格格交好?这一回吉祥格格回福建,小格格都是放在安亲王府养着,可想而知她对湄芳格格有多信任。之前就为了小格格留在宫里的事,湄芳格格可是没少往东宫跑,几次三番想把小格格带回去。如今小格格落水,她没道理不进宫瞧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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