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婉摸出那枚墨石镶金坠,指肚抚着上面的雍字,她从没如此渴望再见那个男人,但,也许这辈子,庄子涂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

    “子涂和我说过,哪天侯爷死了,他就会来找我。那年夏天,烈日如火,姜都被围了数月,就要弹尽粮绝…我是辛氏女儿,当然知道姜都还剩多少底子,城破就在顷刻间,姜都是一定守不住的。我嫁进紫金府这些年,公婆信任,夫君疼爱,府里大小事务都在我手里,可薛家府库再充盈,我也不能堂而皇之送去姜国。就算侯爷答应,公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又怎么能冒着通敌的风险去援助母家…一旦被人发现禀告朝廷,薛家一族就会被灭的干干净净…”

    ——“危难关头,夫人还能牵挂故国,已经足够了。”

    辛婉叹息又道:“府里也有许多忠心能干的人手,但他们在边陲生活了太多年,根本走不出湘南,去不了姜都,也完不成我想做的事。外面的游勇壮士…我也是没有路子让他们帮我,最重要的是…不相熟的外人要起了异心,也许还是会牵连到薛家…薛家善待我多年,对姜国辛氏也有大恩…我绝不能害了他们。”

    ——“夫人想到了庄子涂…”

    “只有他了。”辛婉鼻尖一酸,“他年少起就浪迹江湖,犹如云中燕雀一般无拘无束,他也是我仅剩可以相托性命的人,我信他可以帮我,再危险的事,他都会豁出去帮我。”

    ——“侯爷死了,他就会来找你…”薛灿若有所思,“夫人…用侯爷…骗了他。”

    “夫人也是迫不得已。”颜嬷红了眼睛,“那时候,夫人整天吃不下睡不好,恨不能插翅飞去姜都…夫人不是存心欺骗他的。”

    辛婉示意颜嬷不要帮自己开脱,“骗了就是骗了,错了就是错了。就当我辛婉这辈子都亏欠了他,下辈子做牛做马,我还了他的恩情就是。”

    “我想到庄子涂和我说过的话,我让颜嬷放出话去,说侯爷病危,怕是时日不多…侯爷的身子一向不好,几个月闭门不出也是常有的事,我要做足戏引来庄子涂,根本是轻而易举。果不其然…消息放出去不过三五日,庄子涂就潜入紫金府…他终于过来见我。”

    辛婉拢紧领口,狠狠深嗅着夏夜湿润的气息,“但侯爷还没有死…我告诉庄子涂,侯爷这次不过就靠麒麟参续命,一定是撑不过去了,等侯爷咽气,薛家会答应让我改嫁,到那时,我就跟他走,天涯海角,哪里都无所谓。子涂很高兴,他等了我许多年,已经迫不及待了…”

    ——“夫人要他也帮你做一件事,做成这件事,你才会跟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庄子涂和辛婉的故事也是本文一条重要的支脉,话说我个人很喜欢这种上一代的爱恨情仇。

    第80章 萧声起

    ——“夫人要他也帮你做一件事, 做成这件事,你才会跟他走。”

    辛婉眼前重现庄子涂那时的欣喜激动,十多年不见,辛婉也没有把握他还是孑然一身苦侯自己,但他还是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容颜清瘦, 但眼中情意不减, 还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浓烈, 他多年孤苦,还在等着自己。也许庄子涂自己都没有想到,薛少安可以活那么久…人人都以为辛婉嫁进门就会守寡,但薛少安拼着一口气不死, 还和辛婉生下了一个女儿。

    “我让他想办法, 带人从古道潜进姜都, 去辛氏马场带出我爹娘…还有…”辛婉回望薛灿,“如果你和你爹娘还在,就把你们也一并带来湘南, 一家人齐齐整整,在哪里,怎么生活, 都是好的。”

    ——“他一口答应了你?”

    “让他登天揽月摘星,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吧。”辛婉苦涩道,“子涂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一定会带出你们。他带着我精心挑选的死士, 真的往姜都而去。辛氏马场,他们去晚了一步,马场所有人都战死殉国,包括我年迈的爹娘和几个哥哥…庄子涂又赶去皇宫,再闻讯奔赴宗庙…苍天垂怜,不忍让姜氏断绝,灿儿,你还活着。天意,老天让你好好活着,一定是天意。”

    “庄子涂说他是受夫人所托,带我去湘南。”薛灿道,“他眼神恳切,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也是个,极其会筹谋的人。一路险阻,我们几个少年实在太惹眼,他想到了赶尸人,借赶尸之名带我们去湘南。赶尸本就源自湘南向北,往南走,遇到官兵也不用怕。这是在是太好的幌子…”

    薛灿由衷叹道:“他让我们和几个死士扮作尸体,而他,我知道他跟在我们不远处,悄悄护送。翠竹林里,栎老三放下我们就离开,颜嬷带人来接走我们…庄子涂,我没再见过他。我原以为…到了湘南的地界,他见我们安好就转身走了…夫人,你和他有约在先,他…没来见你?质问你?”

    辛婉摇着头,皓齿咬出红唇,“也许因为他知道了我是在利用他。侯爷的身子又一天天好起来…他知道我是故意骗他,一怒之下不再想见我,他来见我,我也不会跟他走…当年我就拒绝了他…他不想再被我回绝一次吧…”

    “我也派人去找过。”辛婉又道,“但天高地阔,庄子涂如云如燕…我根本找不到什么。所以,这一次我也找不到他…他遁世远走,是死是活又有谁可以知道呢?”

    “找不到庄子涂…”薛灿低喃,“栎容见过那个和她爹谈买卖的黑衣人,如果庄子涂消失人间,那杀栎老三的罪名,也只会扣在他这个黑衣人身上…”

    “庄子涂对我有恩,明知道栎老三不会是他杀的,却要眼睁睁看他背这个黑锅…”薛灿握紧手心,“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栎老三。”

    “关悬镜只能找到一具骸骨,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辛婉道,“就算他怀疑此事和薛家有关,晾他也查不出什么。我只想他知难而退,速速回鹰都去。关易这个儿子太执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到关易是死在你手上,我就好像看见你们有一天会刀剑相向…”

    “鹰都朝堂一片腐朽,也只有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薛灿攥着腰间的鹰坠子,“他逼我们一步,我就会直冲百步,我不怕他看出什么。”

    辛婉嗔怒的摇了摇头,想着又道,“心里最不好受的一定是栎容,你多陪着她,你岳父的后事…就交给你亲自去办。”

    薛灿点头,披着的宝蓝色寝衣在月色下闪出宝石般的亮泽。

    薛灿走出几步,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忘了问夫人,神通广大的庄子涂…到底是什么人?”

    辛婉捻起手心攥着的墨石镶金坠,抛向薛灿。薛灿扬臂接住,对月张开手心——墨石黑亮,金纹闪烁,一个古朴的“雍”字浮现眼前。

    ——“雍…”薛灿低叹,“墨石…是…雍华府…”

    “当年要带走夫人的…居然是雍华宝藏的后人…”薛灿把墨石坠子交还给辛婉,“夫人…你回绝的…是可撑天下的雍华宝藏…父亲穷尽半生,为了也是这个宝藏…”

    “成也雍华,败也雍华,谁又知道呢。”辛婉收起墨石坠,“庄子涂遁世不见,我也问不出他关于宝藏的秘密,就当那是个可望不可及的传说吧。老天断我们一条路,我们也许会再闯出一条呢?”

    “我父亲得到的那副藏宝图…”薛灿乍然道,“他也认识庄子涂么?”

    辛婉茫然摇头,“太子虔手中的宝图,是在我嫁去湘南后才得到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庄子涂也没有和我提起过…也许…你父亲有别的路子…也许…”辛婉叹息,“人都走了那么多年…许多秘密,我也想不通,但也许再也没人知道了…”

    “雍华宝藏曾经离夫人那么近,夫人都能和他擦身而过…”薛灿蹙目若有所思,“也许我们真的和它有缘无分,既然如此,又何苦这么执着呢…不如,不再去想。”

    “不如不再去想。”辛婉低喃,“咫尺之间都把握不住的东西,也许真的不属于我…前半生错失的,穷尽后半生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找回来…灿儿,你说的不错,不如…不再去想。”

    子夜已过,偌大的紫金府也是寂静无声,只剩乌金钩上悬着的绢灯,在暗夜里泛着沉郁的光泽。隐隐一个黑衣人影跃上雍苑的屋梁,盘坐在飞扬的檐尖上。黑衣人良久未动,犹如月色映着的孤冷剪影。

    辛婉听见熟悉的萧声,戚戚莞莞,如泣如诉,她看见黑衣人影走向自己,朝自己伸出手来,“辛婉,把我的墨石坠…还给我…”

    ——“庄子涂!”

    辛婉蓦然从梦中惊醒,攥着锦被深重的喘着气,“子涂!是你吗,子涂…”

    “夫人。”颜嬷披着衣服急急推门进来,“夫人?您做恶梦了?”

    “庄子涂…”辛婉惊呼,“他来了。”

    颜嬷后背一冷,紧张的点起油灯,里里外外巡视了遍,摇头道:“府里戒备森严,不会随便进来外人,一定是晚上和小侯爷说多了关于他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人想多了。”

    “不,是他。”辛婉仰卧在床榻上,“子涂,他来过…我听到了他的萧声,颜嬷,你也听到过的。”

    颜嬷茫然道:“萧声?奴婢就睡在偏屋,哪里有萧声?外头刚刚什么声音都没有啊。”

    “没有…”辛婉若有所失,“没有萧声…子涂没有来过?”

    “他要真到了紫金府门口,就一定会来见您的。”颜嬷给辛婉盖好被子,“府里还有很多事,夫人可不能胡思乱想伤了身子。”

    颜嬷吹熄油灯,缓缓退了出去,院子里,她抬头环顾着四周,她看见了飞扬入天的屋檐,屋顶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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