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道:“没有错,我们今天在东街,明天在西街,今天挨着卖菜的,明天挨着卖肉的,脚下踩着黄土地,近距离接触我朝人民,吸收人气,才是阴阳先生该做的,而且隔三差五躲城管,经常跑步对身体也很有益处。别看陈老头赚这么多钱,论赛起跑来,比不上咱们的师父——青稞道长。”

    “……”

    梁楚其实不太懂为什么陈允升要和他们的青稞道长赛跑,谁组织的比赛?然后总结了一下他们俩的发言,大概就是这里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令人妒忌的‘不是我们的’了。

    俩人在玻璃门贴了一会,讷讷转过头来,胖子道:“里面三台空调。”

    瘦子道:“我们有两台风扇。”

    两台风扇,一个师父俩徒弟,还不够分。

    胖子甩了甩黄大褂,“吹空调比不上吹风扇舒坦,热了拧条凉毛巾,往身上一搭,打开风扇吹,那个舒坦和凉快。”

    瘦子道:“别废话了,先干正事。”

    俩人找地儿一扎,没两分钟便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胖子掏出手机顺手拍了张照片,按下保存:“王瘦,这个人怎么样?”

    王瘦打量一眼,斟酌道:“这个太精明了,不行,不好蒙。”

    王胖道:“师父说过……三白目,吊眼梢,鼻梁骨突凸,人精明,有报复心,难缠。”

    王瘦道:“再看他弯腰驼背,夹着公文包,扭捏不大方,就算事业有成也显得不得意,再有钱也斤斤计较,好沾光,坑他一毛能追你八条街,惹不起。”

    梁楚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中年人,中年人站在南洞门正对着的马路上,正在打电话,两人离了三四米远。中年人似是在给南洞门打电话,还没有接通,嘴里自言自语:“来了人又不在,不开门还做他妈的什么生意,又开车烧油又打电话,多费了我多少钱。”

    接通了电话,中年人喜眉笑眼说了几句话,对方应是没时间,中年人挂了电话立刻变脸,骂骂咧咧的上车,绝尘而去。

    王胖咧嘴笑:“看看看看,是吧。”

    梁楚看的目瞪口呆,比了比这短短的三两分钟,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下意识被洗脑了,好像那中年人确实有点他们说的那个意思。有没有报复心还没看出来,但斤斤计较这点是对的上的。

    板牙熊从凉椅上坐了起来,擦了擦毛毛的脸道:“好像确实有点真本事哈,我看刚才那个人也不像好说话的。”

    梁楚说:“就是听他们说话别扭,不好蒙,什么是‘不好蒙’。”

    板牙熊小课堂道:“看见了吧,这就可以看出来了,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和技巧有多么的重要。”

    梁楚没理会它,它自己的说话技巧就出在平均线往下的最下面。

    中年人刚走,很快又来了一拨客人,梁楚抬起屁股,蹭着椅面,顺着南洞门的方向就找过去了。沈云淮神色微暗,准备好了回答,白天阳气足,身有怨气的厉鬼惧怕阳气,这是所谓的邪不胜正,总该有什么压制怨鬼。有些鬼魂阴气远大于阳气,或者阴气阳气巧妙平衡,这样一来,力量或许会受到限制,但并不影响出行。

    沈云淮压着兴师问罪的念头,惯常受到忽视的,以前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曾得到过,现在尝到了甜头,有个人时时刻刻注意着他,陪他说话,谁知道这人没什么长性,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问了别人问题,连答案也扔到一旁不要,注意力说转移就转移了。他倒是心宽,不知道自己抓了个什么东西,放他出来真的以为他会唯命是从么,他哪儿来的自信,后顾之忧还在这儿呢,他就开始扬眉吐气、浑不担心了。

    梁楚蹲在地上缩小目标,想听听胖子瘦子他们有什么话说,看人识相、摸骨算命、风水家财,是流传在敏感很玄乎奇妙的东西,好像这一生啊,早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命运真的有迹可循。有的人说我不信命,所以努力奋斗,性格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和所谓的‘命运’作斗争,但那些斗争和努力是不是本来就是命运安排好的?信了吧就是迷信,梁楚是不相信的,世界上有无穷无尽的人类,死死生生更是数不清,真的有人安排命运可能早就累死了,就算是机器看到这么大的工作量,可能也会强行成精跑路。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古往今来,几千年的文化传承,岁岁年年日日像是一张厚厚的滤网,流传至今的东西总不会完全没有一点道理。

    胖子瘦子还没有开始给人看相,梁楚在衣服里摸到了板牙熊,板牙熊用后爪夹了夹他的手指,梁楚指肚按了按它的肚皮,没见过比姓板牙熊的更机灵的,就怕被扔下了,两军天各一方,小短腿别说撵上他了,连跳下来凉椅对它来说都是跳崖寻短见呢。

    梁楚左右看看,发现沈云淮不见了,没看到他的身影,往后一看,看到他不大机灵的还坐在椅子上,梁楚松了口气,还以为沈云淮趁他一个没看住跑路了。梁楚喊他一声:“傻坐着干嘛,过来啊,跟丢了怎么办。”

    沈云淮侧首,半笑不笑看他,朝他伸出手来。

    梁楚不想走路去接他,有样学样,也学着他伸出一只手,沈云淮微怔,就见他平伸的手掌弯了弯,做了个招手的姿势:“快来快来。”

    沈云淮看着小道士,性格软软呼呼的,看起来就算是欺负他欺负狠了也只会红眼睛,现在看来倒是他想错了,软软绵绵的里面分明还有一根嚣张的筋。

    沈云淮妥协了,徐步走过去,低头看他,一个俯视一个仰视,两道目光撞到一起。

    沈云淮不轻不重地说:“起来。”

    梁楚往旁边挪了挪,知道讲文明讲素质的人,把蹲着看作是一个贬义词,这个姿态很难看,梁楚不看他,也不听他的:“不起,蹲着舒服。”

    好看难看是做给别人看的,舒不舒服是自己感觉的,而且他腿软的站不起来了。

    不但不起来还拉着别人一起共沉沦,梁楚抬起眼睛,就近拍拍他的腿,坚实的肌肉附在骨骼上,触手硬邦邦的,梁楚忍不住多摸了两把:“你也来跟我一起蹲下吧,站着多累啊,跟你说话不方便,看不到脸了。”

    沈云淮俯视他,果然小道士高高昂起下巴才能看到他,脖颈线条流畅,露出不太明显的、微微鼓起的喉珠,仰头仰的时间长了,吞了口口水,修长的颈便滚动了一下,略微有些为难自己的姿态像是献祭一般。

    沈云淮忍不住勾起嘴角,他好像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无意识的戳来戳去,一戳一个准,天生知道该怎么降得住他似的。他也确实成功了,沈云淮沉默一会,选择让步,陪他一起单膝点地,看着前方。

    梁楚叫来了观众来捧场,等待着看胖子和瘦子的再次表演,怎么一阵见血地个人看面相,看骨识人、面有心生的,果不其然,那辆车才打开了一扇门,瘦子飞快地、毫不犹豫地说:“这个也不行。”

    这么快……梁楚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怀疑连那人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哪里不行?

    梁楚看向那辆车,里面的车主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略微发白,梁楚仔细打量那人,凭借着为数不多——根本就没有的关于面相的知识试着分辨……好像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从侧面看去就是耳朵大了点,耳朵大了有福气吗,参考二师兄和刘备,因为这个?

    梁楚这边猜了半天,那边瘦子一唱:“这个不行。”

    胖子一和,语气无比痛心:“看着还算有钱,应该也大方,就是人太多,带着保镖呢,不安全,弄不好要挨揍了,红药水也很贵。”

    梁楚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心口的彩色气泡‘啵’的一声幻灭了,十分一言难尽,为什么猜不到带着保镖呢,因为里面一共才两个人。这得是什么奇师,才能教得出这样帅不过三秒、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徒弟,比南洞门的差远了,人家至少不怕保镖啊。

    沈云淮单指托着下颌,长辈似的问:“你的朋友?”

    梁楚收回视线,睁大眼睛望了过来,摇头又摆手:“怎么可能,不认识,从来没见过,人以类聚,我哪里跟他们像了。”

    板牙熊发自肺腑道:“我觉得这个师门比较适合您。”

    梁楚不理他,看着沈云淮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人以类聚,我这样的和你这样的才会成为朋友。”

    沈云淮心中有数,装作不知情、有兴致的样子:“我们是什么样的?”

    梁楚努力思考两人的相同点,沈云淮和杜肚,一个天之骄子,一个贫苦出身;一个云一个泥,如果没有阴阳先生和鬼的身份,他们永远不可能有交汇点,就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是一个资深的鬼、一个刚入门的阴阳先生。

    梁楚垂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很机智的去摸他的腿,可以感觉到手里肌肉的触感,心生妒忌,沈云淮看着四平八稳的,该有的地方还真是一点不缺:“你腿有没有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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