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国朝第一世家,他们家嫡系的女儿,是不能为侧室的,就算是做天子妾,也必得是一宫主位才可。

    “且安心等等, 方氏没两年活头。”她家人一直拿这话安慰她。

    她也动摇彷徨过。女儿家的花期就这么几年,如何等得?可是各种场合中,亦时常与李悯相见,李悯那看着她的眼眸,每每总让她怦然心动。

    于是她等了下去。

    岂料没等来方氏的离世,却等到了李悯的被废!

    那时她只觉天塌地陷,人生再无希望。

    不曾想她的家人却与她说,新太子尚未娶妻,岂不更好。

    如何能好!那一身煞气的李忆,贱婢所生,如何配得上她!

    更勿论他还没正式受封,便敢明目张胆地霸占了废太子妃,简直骇人听闻!

    赳赳武夫,下贱好色,这就是柳慧对李忆的印象。

    她原想着宁可出家做姑子都不要嫁给这么一个人!可是她母亲一句话让她改了主意:“都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若是坐不上那位子,岂不让满京城的人笑话?想想你那些姐妹、发小们,她们会如何排揎你,你可甘心?”

    不甘心啊,她才不过十八岁,却已饱尝不甘心的滋味......

    此时罗夫人看着柳慧,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儿心思,只不肯点破,顾左右而言他:“我儿,这两日气色看着不太好。”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娘特意去跟乌曼司大巫求了这一盒胭脂,你快试试看。”

    柳慧闻言皱眉:“娘,还是不要再和那大巫往来了。这几日我越想越觉着那大巫可疑——废太子谋害皇上的事儿,八成有他在里面作祟!”

    这所谓的乌曼司大巫,据说是自南疆而来,是那边一个神秘部族供奉的大巫。颇有些神神道道的手段,行事亦诡秘的很。罗夫人与其他几位世家夫人不知道怎么和这位大巫搭上的线,这几年一直暗中有往来。柳慧隐约知道,废太子也曾通过自家母亲与这位大巫结识过。

    “瞎说什么!”罗夫人却不以为意:“娘只知道,他的东西是真真好用。”她压低了声音道:“这胭脂啊,娘用过,用了以后,你爹立时就不愿去那些小狐狸屋里了!”

    “等见忆太子的时候用上!”罗夫人又往柳慧手里塞。

    柳慧犹犹豫豫,终究还是接下了。

    转眼便是大婚吉日。

    柳慧这日妆扮的,虽素雅,但却比新人更出彩。身上所穿的皓若烟霞一般的衣裳,乃是誉满天下的四月纱。这纱唯有晏州的一家人会织,工艺世代传子不传女,要历经四个月才能织出一匹。可谓可遇不可求。

    她穿着这么套衣裳一出来,立刻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目光。也有那等不开眼又小心眼的,嫉妒问她:“慧姐姐,这都入秋了,你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不冷吗?”

    柳慧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自有亲近的姐妹替她说话:“真是没见识。要不说这四月纱珍贵,这纱看着单薄,却是极暖和的,不比你身上那大夹袄差!”

    “四月纱有三个季节的,春纱秋纱暖和,夏纱清凉。”又有姐妹补充道。

    问话的人心中暗惊,再不敢阴阳怪气,赶紧奉承柳慧:“这衣服再配慧姐姐不过!恍若九霄玄女呢!”

    “就是就是!”众女眷纷纷附和。

    柳慧只笑,并不说话。她的心思自然不在这里。

    焦躁不安中,终于见到家仆来传,太子车架快到了。

    柳慧忙跟在母亲身后,一起迎出去。

    今日并非朝政大事,似他们这种世家见太子,并不用跪迎。只等太子到了,拜上一拜便是。于是众人簇拥于府门之前,从容说笑等候。

    不一时便见太子车架到来。车门一开,苍衣金冠的李忆就从里面跳了下来。众人之首的柳宸上迎两步,方要率众下拜,却见李忆潇洒转身,抬手接住车子里面探出的一只小手。俄而,方锦安给他小心翼翼扶下了车。

    他把方锦安也带来了。柳宸心中无奈里还带点窃喜:一点不意外。

    他不意外,其余众人可意外极了,便是天上的太阳此时掉下来,也不能让他们更意外了。

    “这便是废太子妃?”“这成何体统!”骚动响起,很多人当即就想扫一扫准太子的面子,拔腿离开。

    不过他们得顾及柳宸,而柳宸,又岂能让方锦安难堪。

    李忆这竖子肯定是吃准了他这点。柳宸心中有点恼火:让方锦安难堪他不舍得,可是眼下这场合,众人只会以为他是给李忆面子——这面子给的太大了,甚至牵涉朝政......

    李忆不言不语,只握着方锦安的手静静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这已然是他在外人面前心情极好的表现了。

    而方锦安,只好奇地打量着柳宸身后的众人——那目光怎么就能那么清澈单纯,宛若一个孩童,让人无法想象,这目光曾凝结成冰刀雪刃,收割北地无数性命......

    柳宸心中无奈叹息一声,缓缓俯身下拜:“恭迎殿下、娘娘。”

    果然,其他人等见了柳宸这般,那震惊程度不啻于刚才。终究也都跪拜于地。

    “诸位免礼。”李忆亲自扶了扶柳宸。

    柳宸心中已把他骂的狗血喷头,面上却还得从容镇定地为他们引路,奉为上座。

    李忆的坐席自然一早就预备好。原是只预备了一个座位——宫里的消息明明白白,陛下当面嘱咐太子代他来贺喜,那意思也很清楚,是让他相看柳慧的,如何他就敢把废太子妃带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李忆举止,亦一次又一次刷新众人眼界:只有一个座位,他先扶着方锦安坐下,等柳家把新座位增补上,他才落座。

    “先皇后出于柳氏,而今盛辉郡主下降,可谓亲上加亲......”他面上隆而重之地与柳宸说着场面话,手上却自然而然地夺过方锦安从果盘中抓起的橙子,利落地剥开,掏出一瓣果瓣,喂到方锦安口中。

    柳宸平日里自诩脸皮厚,可此时也觉着没眼看。

    方锦安也觉着很是不妥。不过李忆车上跟她交代过:“我要借机弹压弹压柳家。我做什么,你都不要管,只配合我就是了。”

    因此她只好默不作声吃橙子。

    边吃边放眼打量在座的姑娘们,唔,这个坐席安排的离李忆这么近的、穿着打扮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就是了吧!她暗自思量,随即又一恼:哎呀,身上衣裳和着姑娘的好像,就说不该穿这身的!

    她身上穿的,也是一套四月纱。

    这是前不久李忆刚叫人给她做的。说她肌肤脆弱,穿这材质的衣服舒服一点。她今儿本不想穿这套来着,她选了一套暗灰色的普通绸缎,自觉沉稳不打眼,很是合适,然而却被李忆嫌弃:“怎穿这般老气?是想告诉外边人我苛待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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