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篮球场附近的斜坡上来回溜达,边景在和刘兮打篮球,还有一会才结束。

    她口中念着第一门考试要考的概念,沿着斜坡旁一个半脚掌宽的路一步步向前走。坡一点点倾斜下去,她脚下的路却还是水平的,走着走着成了一堵墙,而她站在上面。

    “你在干什么?”

    明月扭头,周子濯在墙下问她。

    两人的位置高低差,让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距离地面竟有这么远,脚下路窄,还让她有点发软。

    “边景说打完篮球和我去吃饭。”明月指着不远处的篮球场,站在这个位置,还能听到那边因进球而发出的欢呼声。

    正说到这儿呢,她兜里的手机就震了。

    明月本以为是边景打电话问她在哪,没想到是条消息。

    边景说:“打篮球被老师截胡了,叫我去做事,可能要晚一会,抱歉。你先去吃饭,晚点我陪你自习?”

    紧跟着他转来个小红包,说是赔罪的奶茶钱。

    明月合上手机,对下方的周子濯说:“还说呢,这就告诉我被老师叫走了。”

    “我正好也要去吃饭。”他心想这可太巧,“一起?”

    本来是想拒绝他的。可是明月转念又觉得,好像每次看到他,不是在谈论感情,就是在做那种事,倒从没见过周子濯平时的样子。

    “好啊。”她答应,打算原路返回再下坡。

    周子濯却叫住她,“折腾那几步干嘛?跳下来,我接着你。”

    明月的脚步停下,从这到和路面差不多平齐的地方也有几十米,的确浪费时间。她双手展开保持平衡,迈着小碎步转了个90度,面对他。坡下的周子濯差不多头顶才刚超过她膝盖,这让明月忽然就得意起来。

    “笑什么?”他问她。

    她摇着脑袋,“我是个巨人。”

    他被她突然的幼稚言语也弄笑了,抬起双臂,“下来吧,踩在墙上的巨人。”

    明月小心翼翼地蹲下,伸出四指合并的毛线手套,手腕处还有一圈白色毛绒。她撑着周子濯伸出来的手,从墙上轻轻跃下。惯性的缘故,她在落地后继续向前倾斜,一不小心栽进他的怀里。

    但只是那短暂的一秒,周子濯就后退松开她的手,“走吧。”

    可他前进的方向,却分明不是学校食堂。

    “我们去哪儿?”明月扶正因跳跃而有点歪了的保暖耳罩,倒不怕他把自己拐卖了,只是好奇。

    周子濯摆出十足大款的样子,“出去吃,我请客。”

    有人可以蹭饭当然高兴,明月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还补充:“我要买奶茶,边景刚给我转了奶茶赞助费。”

    “好。”以前在他面前时,她都尽量保持成熟的状态,今天看到她本性里的孩子气,周子濯倒是恍惚回到刚见到她的那几年。他大她八岁,在他刚懂事时,她可不还是个孩子,“那边景给你买一杯,我再给你买一杯。”

    “那不太好吧。”她的语气,却与嘴上说的话完全相反。

    坐在餐馆里,周子濯递给她菜单,“想吃什么?”

    其实明月以前很少点菜,因为他们都知道她喜欢什么,顶多询问几句,桌上就会摆满她喜欢的菜色。但现在能自己做主,她也挺高兴,随手点几道爱吃的家常菜。

    “喜欢吃辣?”周子濯听她说完,又让服务员加道降火的青菜。

    来的路上就给她买了奶茶,她手里捧着一杯,纸袋里还装着一杯,没额外再要饮料。

    吃到一半,明月又收到边景发来的消息,说他没想到事情有那么多,现在还没忙完。

    明月问:“你吃饭了吗?”

    “老师帮忙叫了外卖,在办公室吃。”他回答,“但是看那情况,好像他打算晚自习都把我们留在那。”

    明月叹一口气关掉手机。

    周子濯看她写在脸上的表情都能猜到,“边景一直都是越到期末越忙。”

    她倒是心里还装着别的事,“一到期末自习室就一堆人,不知道一会过去有没有位置。”

    “你没占座?”

    “没有。”明月皱起眉头,“不太喜欢那种九点才去自习六点就开始占座的风气,占座的时间比自习时间还多,浪费公共资源。”

    周子濯想着,“我们办公室今天也就我一个人。”

    反正她去自习室不过就图个氛围,在他那里,效果也差不多。从化学楼回宿舍比自习室回去还近点,明月想想觉得可行,答应他。

    今天周子濯不做实验,在办公室里用电脑写论文,卡壳了就上网查查文献。

    明月瞄见他在上谷歌,好奇地问。

    “我们实验室的网络可以连外网,方便找资料。”周子濯回答,瞧她几秒,伸手把她书旁边的手机收走,“不准刷油管。”

    刚还在偷乐的明月顿时泄气,拿起笔继续在书上戳。

    等到他写得差不多,站起来活动肩膀和脖子,明月也学得差不多。高效专注以后总要抽出十分钟调剂一下,才能保证持续的效率最大化。

    明月从包里掏出两颗糖,她从陈老太爷那捎走的,揣在兜里几天没舍得吃完,“你要不要吃糖?”

    周子濯不客气地取走一颗,看她吧唧吧唧嘴,忽然问:“你想不想看樱花?”

    “大冬天的还有樱花能看?”明月纳闷。

    他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工牌,招手示意明月跟上,带她走进隔壁的实验室,“就是有可能会有点寒酸。”

    不知道他玩的什么名堂,明月搬来凳子坐下。

    周子濯从化学试剂柜里取出来两瓶溶液,一瓶无色透明,一瓶是微微透明的桃红色。

    “你用实验室的材料,不会被发现吗?”她问。

    周子濯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每个月几克的误差属于实验室的正常损耗,只要你不说出去,没有人知道。这个是氢氧化钠,你们初中化学就见过。”他展示给明月看,把溶液倾倒入试管,在架子上固定,移动到一块黑色幕布前,更方便观察。接着他用滴管吸了些红色溶液,“这个是氯化钴。”

    明月趴在试管前,见他一点点把氯化钴滴入试管里,很快两种溶液发生反应,在表面形成了蓝粉色的沉淀,滴入的水珠击打沉淀物,让它们翻滚,像是天空中的卷云。

    “哇。”这样的颜色出现,已让明月感到赞叹。

    但不止如此,他继续滴入。

    很快,刚才的蓝色沉淀下方渐渐生出了粉色的沉淀物,明明没有慢镜头,可明月看到,它们开始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向试管底部降落。

    上方的蓝色越积越厚,更多的粉色向下坠,在黑色幕布的背景下,像极了蔚蓝夜空下缓缓飘落的樱花瓣。

    细长的试管里,她却看到了樱花降落的秒速五厘米。

    没等明月合上惊艳的嘴,周子濯又取来两个装好蒸馏水的烧杯,各往里加了两种称好的白色粉末,搅拌均匀,又在其中一瓶里倒入少许醋酸。

    他摆好一个更大的烧杯,举起两杯溶液,在明月的注目下把它们倒在一起。两股水流刚刚汇聚,顿时变成如同芒果汁一样的亮黄色。

    “还没结束。”不等明月惊讶,他点燃酒精灯,把这杯混浊液加热。

    温度逐渐升高,肉眼可见地,那杯“果汁”开始变得澄清,直到又恢复成完全透明。

    明月失望,“这不又跟原来一样了吗?”

    “别急。”他把这个透明的液体倒进锥形瓶里,“你看着,等它冷却。”

    明月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之上,两只眼睛死盯着这瓶水,就想知道他在玩什么名堂。等到她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忽然看见从锥形瓶底部开始,有金色的光点向上升起。

    那光点越来越多,像是从水里生出的金箔,比眼影的珠光闪烁,又比夏天湖面的波光细碎。

    她的眼睛一点点地瞪大,周子濯拿起锥形瓶摇晃几下,布满瓶子的金点便在水里旋转飞舞起来,宛如沉寂夜空中不甘寂寞的灯火。

    万里飞云都过尽,天阙星河如洗。

    明月脑子里立马冒出这句话。有一年大年夜,赵和泽陪她眺望夜空时,嘴边念的。

    “樱花瓣,黄金雨,满意吗?”他靠在桌旁,问她。

    “这个能飘多久?”明月指着那一瓶“黄金”。

    “如果你想的话,一直,但要做点处理。”

    他把这瓶溶液过滤,留下黄金色的沉淀,取来一个瓶子,用装了乙醇的洗瓶把它冲入其中,稀释过后,又倒入一点甘油,“这样,就能让它们在里面慢慢地飘了。”

    周子濯密封好,递给明月,自己转身处理起废液,“以后有机会,还能给你做蓝色的风暴瓶。”

    明月举着那个瓶子,不需要任何灯光,轻轻摇晃一下,便看到满瓶光芒,“好啊。”

    “等春天,一起去看真正的樱花。”他又说。

    明月回答得也爽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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