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凉快清爽,不像冬夜,总带着一股孤寂萧瑟之感,虫蛙鸣叫,心静则无声,心燥则有声,人在忧虑时一丁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一连半个月,李蔓都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入睡,清爽的夜晚让她清醒,动物的叫声让她混沌。

    黄美凤一眼就看出端倪,她也很想和女儿说要不去试一试,可终究没开这个口,她不放心,裴邺坤那孩子她不放心。

    八月二十号学校进行补习,十八号开教师会议,李蔓买了十七号的车票。

    李蔓说:“我国庆再回来,记得吃药,多休息。到了那边我给你电话。”

    黄美凤点点头,说:“我给你在行李箱里塞了红枣,都是我挑过的,有空煮点红枣汤喝,对身体好。自己在那边身体也要注意,按时吃饭,别弄的胃疼,胃需要好好养着。”

    母女俩都是欲言又止。

    到达桐城时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从动车站出来吸一口空气,闷热到让人窒息。

    小区里有些冷清,这里的租户多半是学生,估计十九号左右就又会热闹起来了。

    李蔓给房间通风,简单打扫后冲澡换衣服,上回那两个学生还没出院,腿部骨折,大概还得住一阵子。

    她在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点营养品和水果,天边云兴霞蔚,暮色即将降临。

    “坤哥,你看啥呢?”周金走了几步发现身边人忽然没了,回头一看裴邺坤杵在原地盯着医院大门口看,这里人来来往往,不知道他看什么。

    裴邺坤收回视线,抬下颚说:“你不是要买补品吗,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买?”

    “我这都来第七回 了,该买的都买了,再买我他妈饭别吃了。”

    周金笑笑,“也对,赵师傅的病房估计都要被你的东西堆满了,那你帮我去挑挑啊,我也不懂,万一买的不好呢。”

    裴邺坤挨在街道上的圆形矮柱坐下,背脊弯曲候着风点烟,说:“那些本来就是唬人的,随便拿点就成,老赵吃了也不会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

    “行,那我随便买点。”

    圆形矮柱光滑的表面日晒一天,他坐下的时候烫了一屁股。

    他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撞上了。

    她对所有人都仁慈好心,唯独对他独断又残忍。

    他们这工作忙,几乎抽不出时间,也就他受伤不能干活整天晃来晃去,周金也是硬挤出时间来瞧老赵,整个过程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急。

    病房里没唠嗑上几句就要走,人来一趟心意也算到了。

    周金和他乘电梯下楼,裴邺坤站在电梯门口突然说:“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回来。”

    周金拍他胸脯,“坤哥,你趁着这受伤的嫌隙好好玩乐休息吧,回头忙起来喝口水都没功夫,这花花世界好好玩一玩哈。”

    “你想玩啊?那你回头躺火车底下碾一碾,也能这么逍遥。”

    周金连忙摆手,“吓死宝宝了。”

    老赵的病房在五楼,他知道那俩学生在三楼,裴邺坤慢悠悠的走楼梯下楼,从楼梯间里拐出来左右望着,走廊里病人护士挤一堆,没有她。

    他沉下眼,心想自己真他妈犯贱,转身要下楼打算去外面街上转转。

    “邺坤。”

    脚没下楼梯身后有人叫他,这声音不是李蔓的,但有些熟悉。

    周蔚初穿的便服,细腰细腿,文文静静,面容干净清澈。

    裴邺坤看清来人后神情很淡然,问道:“有事?”

    周蔚初笑笑,“没,就看见你了,和你打声招呼,手好些了吗?再过不久就可以拆石膏了吧?”

    “还得大半个月吧。”

    周蔚初说:“你烟瘾重,还是少抽些,有助于恢复健康。”

    “嗯。”

    “我下班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一起吃吗?”

    裴邺坤口中的‘不’字刚发一半音就活生生被咽下,他看见李蔓从病房里出来,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说:“想去哪吃?”

    周蔚初一愣,原以为他会拒绝,这出乎她的意料,她说:“那去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店吧,很久没吃那里的拉面了。”

    裴邺坤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周蔚初说:“你要走楼梯?”

    裴邺坤:“坐电梯吧。”

    李蔓在等电梯,感觉身后有人也在排队等待,那人的影子随着灯光折射过来,将她笼罩住,电梯门开,她走进去转身按楼层的时候才发现站在她后边的人是裴邺坤,她指尖在楼层按钮上止住。

    周蔚初说:“一层,谢谢。”

    李蔓按下一层,抬起头目视前方。

    从电梯的反射镜里李蔓看到周蔚初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双颊粉嫩,就和那个冬天一样,周蔚初有酒窝笑起来很甜,李蔓瞥了几眼微微皱眉,垂下眼思绪翻腾。

    周蔚初没认出李蔓,上次匆匆一眼印象不是很深刻,她光记着裴邺坤了。

    周蔚初有点踌躇不安,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我呢,我上次发你短信你也没回,我以为——”

    裴邺坤说:“别想太多。”

    他余光在李蔓身上停留几秒快速收回。

    她今天穿的吊带碎花裙,还是偏紧身的那种,粉白色的雪纺布料柔软飘荡,蝴蝶骨深深凹凸,光滑的皮肤细腻白嫩,他那天就着她的背吻了很久。

    周蔚初说:“我们挺久没联系过了,你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了吗?可别像我和你一样......”

    裴邺坤的视线在镜子的反射里和李蔓对上,他不避开,说:“我什么都没有,真到那一步谁会跟我,还不都是玩玩而已。”

    周蔚初以为他在责怪她,难堪的低下头,细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我没有玩过你。”

    到达一层,李蔓率先走出电梯,步伐没有慌乱一丝,笃定的离开医院,没有回头。

    裴邺坤咬紧下颚,喉咙里溢出一声哂笑。

    城市的夜空并不是那种沉闷的黑色,更像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蓝,街边路灯亮起,一盏接一盏,间距很小,恍如白昼。

    晚风微凉,医院门口的小摊贩多了起来,有卖气球的有算命的有卖水果的,行人来往,每个人都步伐匆匆。

    李蔓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周围有人在说笑。

    他真的很招女人喜欢,就算是前女友也对他恋恋不忘,他没体面的工作没较好的学历没富裕的家庭,可女人就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裴邺坤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人群里已经不见她踪影,周蔚初有些跟不上他,他也没有停下等她。

    他是个细微体贴的人,以前能把她各方面照顾的很到位,现在这样的细节对比总让人有些伤感。

    笔挺的路灯杆子支撑着圆润的灯泡,暗橘色的光从顶上投下,将香樟树树叶的剪影贴在地表,风吹过,影子也随之摇曳,忽暗忽明。

    裴邺坤满脑子都是李蔓高傲清冷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兜兜转转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莫名的烦。

    他恼她不给他机会,却也明白她这样的选择,可就是不甘心,心心念念爱了这么多年女人,明知道她也很喜欢他,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这半个月多他憋着一股气,今天再见到李蔓,差不多要爆炸了。

    周蔚初看他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忍不住提醒道:“还是少抽点吧。”

    裴邺坤吸一口,鼻子吐烟,说:“习惯了。”

    “所以还是尽量把这习惯改了吧。”

    他没回她话,要是换做别的女人他可能直接甩一句关你屁事,可周蔚初性子软,指不定会掉眼泪,他最烦哄女人了。

    那时候周蔚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哭,工作压力大或者有不顺心的事情讲几句就掉泪珠,他哄半天人眼睛还是红的,有时候真的耐心有限。

    哪像李蔓,咬死嘴唇落一滴泪后能立马收回去,犟死也不低头。

    都说会撒娇的女人惹人疼,其实不然,他就喜欢李蔓那种牛脾气,那样的女人偶尔撒回娇他命都能给交待了。

    那家拉面店在小吃街中央,当初是她带他来的,因为便宜实惠,而她也比较喜欢吃面食。

    晚上店里生意好,排队等了十来分钟才有座位。

    周蔚初招呼老板,说:“两碗红烧牛肉面。”

    老板应了声,笑说:“好几年没见你们了。”

    裴邺坤手肘撑在桌面上,望着窗外的夜景发愣,压根没听到,周蔚初朝老板尴尬的一笑,回头打量裴邺坤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心里的失望又厚一层。

    周蔚初手托着下巴,想起从前,说:“我记得有一次冬天,你大晚上的来找我,街上的店大多都关门了,只有这家拉面店开着,你抱着我——”

    “蔚初。”他打断她,说:“过去的别提了。”

    周蔚初默了声,转而说:“只是突然想到。”

    她想到裴邺坤在电梯里说的话,解释道:“我和你在一起那两年,没玩过,当初是真的想和你结婚的。可我父母那边我实在无能为力。”

    那会裴邺坤还不是工长,只是个小工人,工资一个月也就三千多。

    裴邺坤说:“我没怪你。”

    周蔚初说:“这几年我妈也给我介绍过一些对象,可能是年龄大了,怎么处也没恋爱的感觉,我也不想将就着结婚。他们都不像你。”

    要论愧疚,他才应该是愧疚的。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很认真,没对不起她过,也想过和她过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以后好好疼她,但李蔓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扎一下他。

    裴邺坤说:“你条件好,总会碰到适合你的,高富帅那种。你也别想太多了,往前看。”

    他自动忽略她最后一句话。

    周蔚初说:“对了,上次在医院看到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是你女朋友吧,看着不像你说的那种,如果她听到你今天在电梯里说的那话应该会伤心的。”

    裴邺坤终于转过眼珠子看她,冷哼一声,“她不会。”

    周蔚初皱眉,随即一笑,说:“吵架了?”他默认了他有女朋友。

    裴邺坤说:“掰了。”

    “那去哄哄,女生嘛。”

    “哪那么容易。”

    “那你们就这么掰了?”

    “呵,掰了我也得把她拽回来。”

    拉面上来,他吃的很快,也不说一句话。

    周蔚初几度欲行开口,最后安静的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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