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忍笑,“你不觉着母亲跟子衿在一起时,精神格外好么。”

    何恭想到这事也觉好笑,“娘也真是的——”以前也不知道老太太这样喜欢唱戏来着。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这老人哪,就是能跟孩子说到成块儿。”沈氏笑,“由子衿陪着母亲吧。母亲这不又张罗着教子衿和三丫头吹笛子的么,比以前精神要好很多。”嗓子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两幅药下去就见好。

    何恭笑,“也是。”

    此时,何老娘正在给何子衿的小胖手敷药,嘴里还絮叨,“就是喜欢听我唱戏,也不至于把手拍肿了吧。唉,丫头片子没听过戏吧。”有人这般捧场,心里还是粉儿得意滴~

    何子衿道,“以前县里唱戏,我娘都不带我去。祖母,你这么爱听戏,怎么也不去?”关键何子衿其实不大喜欢听戏的,所以,碧水县过年时唱大戏啥的,她很少去。再加上她年纪小,沈氏怕带她出去或是挤了碰了的,也担心,就不带她去。何老娘不同啊,何老娘一看就是戏迷。

    何老娘道,“以前我一听戏就想到你那死鬼祖父。那死鬼命短,他死了,我也没听戏唱戏的心了。这么多年没唱,昨儿一唱,倒也不大想他了。等过年时我带你听两出好戏,那才过瘾。”

    说到早死的祖父,何子衿还有些担心何老娘伤感啥的,不想何老娘绝对是伤感绝缘体,给何子衿上好药,何老娘就说,“你比你爹还是有点儿水平的,知道我唱戏好听,等我嗓子好了,教你两段。”专场过后,何老娘还起了收徒的心。

    何子衿又不喜欢唱戏,她说,“我想学吹笛子。”

    有徒弟学就成,何老娘也不挑,不过不忘打击何子衿一下,拉着何子衿的小胖手道,“你看你这手,一看就知道是只拙手,长的就笨,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哦。”

    她手只是肉一点而已好不好,何子衿没啥节操的表示,“祖母不是说我像你么,像祖母的话,怎么会学不会?”

    何老娘受用,且对自家基因充满信心,点头,“倒也是。”

    何老娘想起一事问何子衿,“你不是说要给我做袜子,这都好几个月了,袜子做好没?”

    何子衿道,“哪儿那么快啊,我做的是棉袜子。祖母你等着就是,哪有收礼人这么急的啊。”

    何老娘撇嘴,“我就怕等的脚生冻疮也穿不上你的袜子。”

    “我尽量快点儿吧。”何子衿拿捏上臭架子啦~

    “抓紧点。”何老娘无师自通的学会催货啦!

    何子衿“哦”了一声,举手示意,“手肿了。”

    何老娘想到袜子无期,说何子衿道,“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拍个手都能拍肿,你也就吃饭在行。”

    由于何子衿进度太慢,何老娘撇下她,单独教三姑娘裁衣裳了。这年头,乡下地方不甚讲究,何老娘针线是会的,但也不可能有啥太高深的裁剪技术,无非是量了尺寸剪几个衣片缝缝好罢了。何子衿就不大满意了,她对于何老娘的课程指指点点,发表评论,“腰这里起码要收一收,表姐腰细,收了腰穿起来好看。不然这样直筒子似的,腰这里淤好多,就是扎上腰带也显得腰粗了,难看!”

    何子衿就是传说中的最招老师讨厌的那类学生啊!

    何老娘一指她,“你袜子做好了?!自己屁个不会,还来瞎指点!起开起开!”

    何子衿才不起开呢,她站的牢牢的,翘着嘴巴跟何老娘辩理,“祖母,亏你还说会过日子,这做衣裳要按你说的,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料子哩。腰这里一收,就得省下好些料子,哪怕是碎布头,打了浆子做鞋底也行啊!”这年头,人们对物资利用就是这样充分,哪怕是星点布头,也鲜少有弃之不用的。何老娘自问是过日子的高手,原本对何子衿的瞎指挥很不满,就是对那种掐腰露细腰的衫子,她老人家也素是很不屑滴。不过,听到能节约料子,何老娘转寰极为迅速,点头,“嗯,这也有些个道理。”

    何子衿得意的扬起大头,学着何老娘以往那不实在的假假谦虚的模样道,“还好,还好啦。你们忙吧,我走啦。”她去瞧瞧厨下中午吃啥。

    何老娘看何子衿背着两只小短手,昂着胸脯,挺着包包脑袋,神气十足的走出她的屋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三姑娘,“那死丫头刚才是得瑟的吧?”

    三姑娘忍不住,“扑哧”笑出来,道,“妹妹还小呢。”何子衿那模样,实在好笑。

    何老娘自己惯常得瑟的人,偏生看不上别人得瑟,嘀咕骂道,“个死丫头片子,笨手笨脚的,一双袜子做好几个月,瞎得瑟个啥!瞎得瑟个啥!”

    三姑娘弯着唇角,眸中满是笑意,何老娘摆摆手,“理她!”继续教三姑娘做衣裳。

    何老娘倒不想理会何子衿,不想何子衿这没脸没皮的家伙,傍晚一家子在何老娘屋里说话,何恭问侯完老娘,问闺女做了点儿啥时,何子衿大言不惭,“我教祖母做衣裳啦。”

    何老娘险被茶呛着,指着何子衿道,“唉哟,我今儿个才算长了见识,你教我做衣裳?你也不怕把牛吹天上去!”

    何子衿道,“家里哪有牛啊,就阿冽是属牛的,要不明天我吹吹看。”

    何老娘给何子衿闹的哭笑不得,说她,“你就贫吧。”

    何子衿笑,“咱们这叫每日一乐。”每天不逗逗老太太,她简直就过不了。

    何老娘笑,“懒得理你这贫嘴丫头,明儿个你姑祖母叫我过去说话儿,你跟三丫头同我一道去。”

    能出门当然好,虽然不大喜欢陈家,何子衿也挺高兴的应了。三姑娘自然也高兴,就是何恭心里亦是开怀,想着母亲虽嘴上有些厉害,心底还是慈悲,对三丫头越发和善了。

    因为要跟何老娘出门,沈氏还提前找了身干净衣裳给闺女换。何子衿明年就六岁了,因为营养到位,个子长得也快,比寻常六岁的孩子都要高些,不过,依旧是个娃娃样。换一身桃红襦衣配同色长裙,还给何子衿的包包头一边儿加了两个小银挂珠,垂在圆圆的脸颊旁,可爱的紧。

    何子衿自己照镜子,她颜正是无需多言的,衣裳其实也漂亮,只是这年头衣裳颜色大牢靠,爹娘疼她,她一季能有一身新衣裳。这身衣裙也是今年新做的,洗过几水,颜色就不鲜艳了。不过,颜正就是本钱哪,何子衿抱着镜子对她娘说,“真是越看越好看。”

    沈氏笑着白闺女一眼,叮嘱她,“在外头可不许这些疯疯颠颠的话,知道不?”

    “知道知道,就是不能说实话呗。”何子衿正尔八经的跟她娘提意见,“娘,你总叫我撒谎,这可不好。”

    沈氏气的拧她耳朵,“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圆的跟个包子似的,你有个屁的美貌。”闺女没自信不好,可这自信过头的病也得治啊。

    “唉哟唉哟~”何子衿没喊两声就把她爹喊来了,何恭忙救下闺女,轻轻的给闺女揉耳朵,问,“你又招你娘生气了?”

    “爹,有件事我总是不明白。”何子衿道,“你说,我娘怎么只对你温柔,不对我温柔啊?”

    沈氏伸胳膊挽袖子,就要对何子衿温柔一回,何子衿眼疾脚快的跑了。

    沈氏直叹气,对丈夫道,“这还没六岁就这样,到七八岁时,不知怎么讨人嫌呢!”

    何恭:呵呵呵,呵呵呵。

    三姑娘也换了干净衣裳,说起来,三姑娘身上的衣裳虽是以前何氏少时穿的,论及料子,比何子衿身上的还好一些。无他,何祖父在时,何家家境比现在要好些,何氏少时总有一二不错的衣裳。因要去陈家,何老娘特意命余嬷嬷找了件好些的给三姑娘穿。连带那些收起来的首饰,也拿出来给三姑娘戴上了。

    三姑娘年纪比何子衿大四岁,来何家这三四个月,胖没见胖,个头却蹿高了一截,这会儿梳个双鬟髻,簪一支绢花并一枝银钗,就很有些小小少女的意思了。

    何子衿看那绢花有些褪色,自何老娘屋里的半开的菊花剪了一支给三姑娘别头上,余嬷嬷笑,“既好看,也对季节。”过了中秋便是重阳了。

    三姑娘对镜子抿嘴一笑,跟何子衿道声谢,何老娘出来正瞧见,哼一声,“又糟蹋花呢。”

    何子衿小肉手指戳戳三姑娘,笑嘻嘻地,“表姐,祖母这是等着你跟她道谢呢,剪的是祖母屋里的花。”

    三姑娘再对何老娘谢过,何老娘扬下巴哼一声,瞥那花一眼,道,“花还不错。”这两个手快的死丫头片子,明明这支是老娘看中的好不好。一时没来得及簪,就能丫头片子抢了先!何老娘深怒丫头片子手快,又自恃身份辈份,也不能从三姑娘头上抢回来啊。

    何子衿看出些许猫腻,一指开得正好的一支,笑,“这支最好,就是给祖母留着呢。祖母坐下,叫孙女我也表表孝心,如何?”

    何老娘再哼一声,坐下,“也还罢了。”

    三姑娘素有眼力,忙用花剪剪了递给何子衿,何子衿手小,不过却是俐落,直接给何老娘簪在圆髻畔,然后猛夸何老娘簪菊好看,总之将何老娘从头赞到脚,何老娘对镜子照照,倒还满意,“行啦,走吧,你姑祖母该等急了。”何家离陈家不远,走着就能到。

    何恭沈氏出来相送,叮嘱三姑娘何子衿好生听何老娘的话,余嬷嬷提着给陈姑妈的东西,一行人遛遛哒哒的去了陈家。

    对陈家人,何子衿最熟的就是陈姑妈和小陈氏了,后者嫁去州府无需再提,陈姑妈常去何家走动,见得多,也熟悉。余者陈家女眷,竟没咋见过,不得不说也算一桩奇事了。

    甭管先时种种原因吧,反正这是她头一次去陈家。

    还没到陈家呢,就见巷子里挺热闹,外头停着车马,待走近了看,是陈大郎要出门。何老娘是正经舅妈,陈大郎自然要打招呼。何老娘笑问,“大郎这是去哪儿?”

    陈大郎笑,“我去州府。母亲早上就盼着舅妈呢。”

    何老娘点点头,叮嘱陈大郎两句,“去吧,路上小心些,铺子里生意忙,也要注意身体。”

    陈大郎吩咐妻子道,“你陪舅妈进去,好生服侍舅妈,让大妞二妞三妞她们别上课了,跟姐妹们儿玩会儿。”

    陈大奶奶应了声“是”。

    何老娘笑,“我这就进去了,你们小夫妻再说会儿话,无妨的,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陈大郎还是让妻子去给何老娘带路了,亲舅家,情分不同别个,若不是因幼妹亲事,陈大郎与何家还是极亲近的。自何恭对沈氏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非卿不娶了,自从何恭与沈氏的亲事成了,陈大郎便没去过何家。后来还是陈姑丈鬼迷心窍,何恭二话不说为何姑妈出头,陈大郎对舅家方回转了些。如今陈家生意越做越大,家兴业旺,妹妹在宁家也站住了脚,陈大郎对何家已芥蒂全消,见着何老娘也深为恭敬。

    何老娘一进陈家的门便道,“唉哟,院子里大变样啊。”院中正轴线一溜儿大水缸,里头养着的荷花已有些枯萎,透出九月肃杀之气来。但若是赶在夏日,可想而知这院中景致了。

    陈大奶奶笑,“这是五弟自芙蓉潭弄来的荷花,养在缸里,夏天格外好看。”

    何老娘四下瞧着,道,“花草也不一样了。”

    陈大奶奶笑,“父亲找了朝云观的大师来,给看的风水。”

    何老娘不懂装懂的点头,“好,更好了。”心中却对陈姑丈不以为然,卖闺女的混账东西,老天有眼哪天一个雷霹了这老贼才算痛快!

    何家不是有啥大见识的人家,何老娘见陈家大变样,便四下扫量,何子衿跟三姑娘也跟着四下看看开眼界。

    陈大奶奶肚子里却觉着这位舅妈还是老样子,连带家中女孩儿也养得这般土头土脑的没见识。

    土头土脑的何子衿却觉着,陈大妞那一脑袋光华璀璨的金银可算是找到了出处,看陈大奶奶如今的脑袋就知道了。俄了个神哪,一看就是亲母女。

    及至她在陈姑妈屋里见到陈大妞、陈二妞、陈三妞三只光华璀璨的脑袋时,何子衿真接……

    陈姑妈与何老娘多少年的交情,两人一见面都是笑呵呵的,晚辈们各见了礼,陈大奶奶粉有陈大妞风范的给了何子衿与三姑娘见面礼,两人推辞一番,还是收了。

    老姑嫂两个说的开心,中午又在陈姑妈这里吃了一顿大餐,用过饭,何老娘就带着何子衿与三姑娘告辞了。

    陈姑妈劝何老娘歇一歇再走,何老娘笑,“正好遛遛饭食,姐姐是知道我的,出来这半日,我惦记着阿冽。咱们离得这般近,过不过片刻的事,还怕见不着怎地。”

    陈姑妈一笑便不再留何老娘了,让人装些好果子给何老娘带着。何老娘也没推辞,与陈姑妈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就笑呵呵的走了。

    及至归家,何老娘茶都顾不得喝一口,屁股刚挨榻板,就对两人道,“来,你陈家大伯娘给的东西呢,拿出来,我帮你们存着。”

    何子衿:难道就因这个,何老娘才带她们出门的么。

    三姑娘的东西惯例上交,何子衿是要自己收着的,何老娘拗不过她,也不再理这财迷丫头。收缴了东西,何老娘就打发三姑娘何子衿自发去玩儿了,她老人家由余嬷嬷服侍着去换衣裳,一面换衣裳,何老娘心里盘算:这大郎媳妇可真不会过日子啊,出手就是金的,这傻东西,有钱也不能这般撒漫哪~

    若得知何老娘做此想的话,何子衿肯定会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老娘可是半点儿不觉着自己“得便宜卖乖”的,她是觉着,大郎媳妇反正是傻大方,她不得,也是叫不相干的人得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她得了呢,哼~

    因为这些日子比较有财运,何老娘心情大好,过几日对何子衿宣布:“给你找了个念书的好地方,以后不用总去跟阿洛学认字啦!”

    ☆、第49章 笑出声来

    何老娘一宣布这消息,阖家都吓一跳。这年头,念书是个稀罕事,也是个极烧钱的差使,如何恭多年念书花销,何子衿偷偷听何老娘嘀咕过,这花销都可以再置一二百亩田地了。

    在这个年代,念书就是这样烧钱的事。

    何家连富户都算不上,顶多是吃喝不愁罢了。

    就从何恭这里算,何恭是念书的,何氏却从未念过书,认识的字还是弟弟何恭教何氏的。而沈家,沈父是老秀才出身,他自己给儿女启蒙,这也是沈素念书、沈氏识字的由来了。

    像何家现在,以后念书的人定是何冽。不是不想何子衿念,是真的供不起。当然,何子衿这个,她天赋异禀外壳老心是一码事,不过,沈氏同意她每天去何洛的学前班,也是打着让闺女借此机会多认些字的主意。沈氏自己也识字,只是她与丈夫都忙,哪怕给闺女启蒙,恐怕也是有一天没一天。见闺女跟何洛学的不错,沈氏嘴上不说,心里是高兴的。都是族兄族妹,何况年纪都小,也不必忌讳什么。

    如今何老娘一说要何子衿去念书,沈氏就有些发懵,难不成是哪里的学堂?可这恐怕要花许多钱的。

    沈氏正思量婆婆话中意,何恭这做儿子的没这许多顾虑,问,“娘,你是说让子衿出去上学么?”

    “是啊。”何老娘喜滋滋的,也没卖关子,“你姑妈给大妞她们姐妹请了个女先生,我瞧着大妞她们知礼多了,跟以前的乡下丫头的模样都不一样了。我就问你姑妈了,能不能让咱家的丫头片子去一道听听,学些道理。你姑妈跟我的交情,哪儿有不应的。”何老娘喜气洋洋,念书的花销,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能叫何子衿念上不花钱的书,在何老娘心里,这就是赚大发了。

    不想,还有个不知足的,何子衿对去陈家念书没半点兴趣,完全不理解何老娘的苦心,一翘嘴巴,道,“我不去!我跟洛哥哥念的好好儿的,干什么去姑祖母家啊!我跟洛哥哥学了好多字,一本书都能念下来。”

    “你知道个屁!”何老娘一见何子衿生在福中不知福,也不乐呵呵了,板个脸对何子衿道,“我都跟你姑祖母打听清楚了,不只是学认字,还要学琴棋书画啥的,总之是大学问。还有穿衣打扮,别总穿的跟土包子似的。嗯,以后还能学绣花。”何老娘已经把事定下来了,道,“你给我老实点儿,明天我就带你过去,你给我好好学着些,不求你像大妞她们那样出息,也得学出些样子来。不然,白叫我在你姑祖母面前替你说项了。”

    何子衿道,“琴棋书画,咱家没琴没棋也没画,买这些要花很多钱的。我也是为祖母省钱来着。”

    “个笨东西。”何老娘教何子衿,“你就不会捡着能学的学,那些学不来的,不学也没事儿。再说了,咱家没有,大妞她们姐妹都有的,你借着她们的使使不就成了。笨死!”鄙视孙女的智商。

    何子衿实在找不出理由不去了,沈氏刚从巨大的欣喜中恢复过来,忙对闺女道,“还不谢你祖母,你祖母可是疼你。你去跟大妞她们学一学,哪怕学个皮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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