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疯一般。”何子衿令丸子带孩子们去朝云师傅那里, 坐下来同何老娘说话,问一问他们走这几天, 家里可有事。

    何老娘道, “能有什么事啊。都好好儿的,庄太太还过来陪我说话来呢, 你三姐姐、阿琪也每天都过来。我这里有老亲家呢, 就与她们说, 叫她们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去。”问孙女、孙女婿这一路可顺遂, 又说,“阿冽不是在家念书么, 怎么来?”

    何子衿道,“阿冽现在也是破题作文,阿念说一道研究一下近来的秋闱选题,把秋闱的经验跟阿冽讲讲, 在家里总有同窗找他,倒不若在县里清净,还有罗大儒,这也是位有学识的先生。”

    何老娘点点头, 觉着孙女说的不无道理。何子衿笑道,“还有一样,阿冽亲事定在明年开春,该开始收拾新房了,糊裱什么的,冬天不大好,还是夏天上干。家里一收拾屋子,又不清静,还不如来县里。”

    阿冽真是个纯情好少年,一说到亲事就有些不好意思,寻个理由就要避出去,阿念同他一道出去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冽是当着女性长辈的面儿不好意思,当着阿念哥就不会这样了,阿冽道,“没当初阿念哥你脸皮厚。”

    阿念笑,“男人娶媳妇,就得脸皮厚。”

    阿冽才不认同这种谬论,同阿念哥一道去了书房,这不是阿念常用的书房,就是个两进小院儿,院子周围草木扶疏,一看就是精心修剪过来,如今正有蔷薇盛开。院里一株极高大的香椿树,洒下一片光亮点点的树荫。进得书房,更是收拾的干净齐整,靠墙到顶的大书架垒着一架一架的大部头,书架家俱是半旧的,但书都是新的。阿念不禁道,“这是阿念哥的内书房么?”

    “不是,我的内书房就在我跟子衿姐姐卧室的隔壁。这原是我跟阿晔阿曦收拾的,过几年上学就可以用了。后来让重阳大宝在这里写课业,那两个没眼光的小子,硬是不愿意来。”

    阿冽想想外甥外甥女不过三岁多的年岁,阿念哥就整理出了这么个大书房预备着呢,很是无语了一阵,方道,“阿念哥你真是想的长远啊。”

    阿念哈哈笑着,“目光么,就得放得长远啊!”

    阿冽对于他阿念哥这无时无刻的自信都不晓得要说什么了,正房三间,一间书房,一间小厅,一间卧室。卧室垂着青纱帐,靠窗的桌案上,也设了文房四宝。

    阿冽正要夸几句,先“啪”的一声,伸手拍掉一只蚊子,阿念道,“这院里花木多,蚊虫也多一些,无妨,放几盆驱蚊草,再薰一薰就好了。”

    阿念先是同阿冽把带来的书册整理出来,让忠哥儿慢慢收拾着,阿念让阿冽带上近期做的文章,一并去了朝云师傅那里,又拜见了罗大儒。阿念道,“阿冽准备今科秋闱下场一试,我给他出了些题目,待他破题,我想着请先生帮着看看。”

    罗大儒道,“今秋下场啊,文章如何?”

    阿冽忙双手奉上自己近来所做文章,罗大儒被誉为北靖关第一大儒,当然,这名头儿同南薛北岭要差得远。南薛就是指隐居在蜀中的薛帝师,那啥,阿冽不算没见识,他小时候还见过薛大儒哩。北岭,嗯,北岭先生江北岭今在帝都,阿冽却是没见过的。罗大儒虽不如这二位名头儿响亮,但,能被人称一声大儒,可见,罗大儒也是十分有学问的。

    罗大儒一目十行,很快就将阿冽带来的十来篇文章阅尽了,上下打量阿冽一眼,罗大儒道,“文如其人哪。”

    阿冽都不晓得这罗先生是夸他还是贬他了,阿冽只得道,“您客气了。”

    “不是客气。”罗大儒道,“一样的青涩,稚嫩。”

    阿冽:……

    “要不怎么找您呢,倘我们阿冽直接能捷取一甲,那也不用找您了。”阿念在公务上也多有仰仗罗大儒的地方,两人很是熟络,且因罗大儒不似朝云师傅半身神仙气,罗大儒比较接地气,阿念同罗大儒说话也比较随意。

    阿念同阿冽道,“说文章青涩稚嫩的意思就是大体轮廓出来了,就是用词还不够精练。一般罗先生看不中的都说是猪狗不如。”

    阿冽直接笑出声来,罗大儒瞪阿念,“现在朝廷的探花就这种水准?”怎么说话的。

    阿念大言不惭,“十六岁的探花就是这样。”

    罗大儒都能给气笑了,应下指点阿冽的事。

    阿冽出来才同阿念哥道,“罗先生以前看着挺和蔼的。”

    “不能以貌取人。”阿念道,“罗先生跟朝云师傅斗嘴不分上下。”

    阿冽道,“朝云师傅神仙一样,还会跟人斗嘴。”

    “所以说,不能以貌取人。”

    阿冽看一眼一旁老神在在的阿念哥,觉着阿念哥越来越会装啦。

    阿念先给阿冽找了个补习教师,就开始一道分析今年的秋闱考题风格来,要是往年考题风,阿念不用费这种力气,往年都是余巡抚参予最终阅卷,余巡抚的风格与喜好么,这位老大人在北昌府多年,再加上平日间的接触来往,阿念心里有底。但这回余巡抚奉旨回帝都述职,秋闱不知道余巡抚能不能赶回来,倘余巡抚不能回来,那么,秋闱的事必会落到李学政肩上,李学政这个,就得好生研究一二了。

    于是,阿念这里就得做两手准备。

    做文章的事,何子衿帮不上忙,她回来后也去了朝云师傅那里一套,见龙凤胎已经把兔毛小褂脱下来,换了正常衣裳,何子衿很是佩服朝云师傅,太有本事了,竟能让那俩个臭美货把衣裳换了。

    何子衿同朝云师傅请教如何让臭美货换衣裳时,朝云师傅笑眯眯地,“没说什么,他们自己就换了啊。”

    何子衿狐疑的看向朝云师傅,觉着朝云师傅越发不实诚了,朝云师傅继续笑眯眯地,“衣裳挺好看,阿曦阿晔给我跳了好几个舞,大约是跳累了,就换下来了。”

    何子衿已经可以想像龙凤胎是如何在朝云师傅这里又唱又跳,然后,热出浑身大汗来的。热了,自然就脱了。真是……她竟然连这个道理都忘了,昨儿还险些动用武力解决……一想到此处,子衿姐姐就觉着,自己简直枉称教育小能手啊。

    朝云师傅还说自己女弟子,“对待孩子,莫要太凶。”

    何子衿唇角抽啊抽的,“师傅你是不晓得哟,大夏天,就他俩,一人一件皮褂子。”

    朝云师傅一幅很理解的模样,道,“孩子嘛,同大人不一样才叫孩子呢。”

    说一回龙凤胎,何子衿就说到余太太托付的事,道,“先时也没得着信儿,余太太说要是师傅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她可帮忙一并带去。”

    朝云师傅微微颌首,“知道了。”

    见朝云师傅并未多说,何子衿也就没再多问。近期,她相当忙碌,主要是为着大米生意,何子衿觉着,真是买地买少了啊,一百亩地够干啥的啊,自家吃都勉强,何况她还想做些大米生意呢。世间也没后悔药卖,何子衿就当日行一善吧,反正是把沙河香米的名声打出去了,百姓们赚些也是好的。

    何子衿近来忙的是她娘酱菜铺子开张的事儿,她给她娘出的主意,索性置两个铺子,北昌府一个,榷场一个,如今酱菜得了,榷场的铺子也收拾出来,就等着开张了。

    何子衿派四喜过去帮忙准备开张的事,她在家里多关心准考生阿冽同学。

    阿冽住的是个二进小院儿,并非四合院,就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前头一进阿冽带着忠哥儿住,平日里阿冽念书起居都在这里。后头那进何子衿派了两个小丫环,后进小院儿本就盘了锅灶,只是一时没人用,未曾安置罢了,今一并安置上,做个小灶,晚上热个宵夜啥的。何子衿是知道弟弟念书习惯的,当年阿念功读时也是如此,说古人起三更忙半夜,非但做活的人如此,念书的人一样辛劳。因睡的晚,晚上都要吃一些宵夜,何子衿让小丫环预备着,或是包子或是面或是饺子,反正,每晚都得走,就在小灶上做就得了。

    何老娘知道后,深觉丫头片子周到,与余嬷嬷道,“打小儿这么过来的,当初阿念念书也是这般,丫头都晓得。”

    “是啊。”余嬷嬷笑,“这念书是个劳累事儿,天天吃的油水不断,看阿冽少爷也没胖上一星半点儿。”

    何老娘叹道,“哪里就那般容易中呢。”又说,“把我那燕窝拿去,给阿冽吃吧。”

    余嬷嬷应了,奈何阿冽不爱吃甜的,何老娘道,“做汤也好喝的。”

    阿冽觉着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吃祖母补身子的补品呢,阿冽道,“一点儿滋味没有,全凭吊汤,汤是个啥味儿,这就是个啥味儿,还不如多吃两碗烧肉呢。”

    何老娘道,“那就多做烧肉。”

    阿冽在饮食上的性子,与重阳相似,俩人都是无肉不欢型,何老娘见孙子不吃燕窝,就见天儿的叫厨下打肉回来给孙子补身子,何子衿笑道,“不必祖母吩咐,咱家哪天没肉吃的。”

    何老娘想想也是,便又拉着丫头片子去庙里给孙子烧香。

    何老娘这里是必要找些事情做的,何子衿都随她去了,倒是去北靖关送军粮的江仁回了家来,与江仁一并来的还有陈远何培培夫妇,俩人是过来同何老娘辞行的,打算这就回老家去了。

    何老娘问陈远,“你岳父岳母就在阿涵那里住下了?”

    陈远笑道,“岳父岳母好容易见着大哥,一刻也不愿意离开的,还有两个小外甥,可爱的紧。嫂子这又有了身子,岳父岳母就更离不得了。我们想着,我们先回去,也回去跟家里通个信儿,让丽丽夫妻放心,就是我家里爹娘、祖母祖母,也都惦记着呢。”

    何老娘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估计他们也是要住下的。”又说何培培,“同你爹娘说,以后别再刁钻弄那些故事了,你哥不容易,叫他们老实的享儿子福吧,他们也不算没福气了。多少通情达理的人家,也没阿涵这样有出息的孩子哪。”

    何培培习惯了何老娘对她父母的成见,主要是,自家父母做错在先,何培培笑道,“我爹娘如今已是大改了,娘疼嫂子比疼我还疼呢,同亲家老爷太太处的也好。每天一家子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比在老家可乐呵。”

    “那是,在老家他们也见不着大孙子哪。”

    何培培含笑听何老娘说了一通,何老娘又问他们这回去可寻好了商队,何时出发。陈远一一答了,何老娘道,“我早料得你们要回去了,预备了些东西,一并带去吧。”陈远要客气推辞,何老娘道,“又不是给你的,你推辞个甚。给你祖母的。”

    陈远笑道,“来时祖母就说了,不叫我要舅奶奶的东西,说舅奶奶保重身子,她就放心了。”

    何老娘笑,“我的一点儿心意,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什,都是这里的土产,都收拾好了,就一并带回去吧。你家有的是银子,不缺这个,到底是我的心。还有给你小姑的,我都一样样的标了签子写好了,你都一并带回去。”

    陈远又替祖母小姑谢过。

    陈远何培培在何家歇了两日,就起程回老家去了。何老娘难免又是一番嘱咐,路上小心什么的,二人皆应了。

    待陈远何培培小夫妻走后,江仁说了件不大不小的喜事,何家有些吃惊,却也觉着在情理之中——江赢定亲了。

    江仁笑道,“纪大将军麾下祭酒,五品文官,很得纪大将军重用,今年二十五岁,稍有些大,先时打仗耽搁了,一直未成亲。”

    何子衿笑道,“这可是大喜事,我得给赢妹妹备礼相贺。”

    何老娘也说,“应该的,江姑娘今年也十七,这亲事定了,成亲的日子定了没?”

    江仁笑道,“就定在年礼。”

    何家人是见过江赢的,很是个俐落性子,且一点儿不娇惯,知她又有了好亲事,都为江赢高兴。江仁又说了姚节的近况,江仁道,“甭看阿节官宦之家出身,以前见他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竟颇是勇武,他带着手下人出关巡逻,遇着流匪,阿节竟还斩了几个匪类,因战争升到了总旗。他还让我带信给阿冽来着。”

    何家人都说姚节有出息来着,甭看总旗也是小官儿,手下才五十个人,但姚节这是正经军功换的,再想一想姚节出身,正经文官家族,这就十分不容易了。

    阿冽听说有好朋友的信,连忙接了看去。

    总之,都是好消息。

    秋闱之前,都是好消息。

    说来秋闱,也是阿冽时运不济,有阿念与罗大儒两人加持,阿冽也不是个笨的,在文章上的进益,罗大儒都说,“看阿冽是个直爽性子,读书上竟也颇有灵性。”

    当然,这话说的阿冽没少翻白眼,什么叫“竟也颇有灵性”啊!主要是他家里有个阿念哥这么个逆天的,除非再来个文曲星投胎,不然哪里比得过阿念哥哟,但,阿冽也知道自己不是笨蛋,何况,阿冽颇是用功。阿冽觉着,天资比不上阿念哥,就得多用功,勤能补拙么。

    阿冽这么考前突击四个月,到秋闱文章也正常发挥了,就是运道差一些,因为名次出来,阿冽离孙山就差两名。余巡抚特意看了阿冽秋闱的文章,与老妻道,“阿冽虽未中,文章火侯已是有了,再用心打磨三年,秋闱可期。”

    余太太笑道,“就是差些运道。”

    “他还年轻,多磨练没有坏处。”余巡抚指着阿冽的考卷道,“读书时是用心的读了,只是到底是从书中得来的经验,只见微言大义,不解民生疾苦。”

    阿冽虽落榜,因着落榜的名次还不错,且他头一年参加秋闱,年纪又小,家里也没有不高兴,唯何老娘私下直叨叨,“莫不是拜菩萨时捐的香火银子少了,叫菩萨误会心不虔。”

    作者有话要说:

    还要说一下,看了上章留言,唉哟,不行,原本不想再说了,因为再说会涉及到剧透啥的。但实在忍不住了,昨天就想说,石头好容易憋到了今天。那个,千万不要猜余大妞进宫啥的好不好,余大妞同谢皇后一个辈份,皇子都是谢皇后的儿子,根本不是同辈的。怎么可能进宫为侧室哟,真的想太多了。谢皇后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哟。

    ☆、第356章 北昌行之四十四

    不论何老娘如何总结寻找孙子落榜的原因,落榜就是落榜了。

    阿冽倒没太气馁, 秋闱结束, 反是轻松起来,考都考完了, 正好歇一歇。沈氏见儿子这小半年用功累的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了,很是心疼, 直说要给儿子好生补一补,阿冽倒没什么, 他本就不是个娇惯的, 身子一向也健壮,这秋闱九天虽不若在家里住的舒坦, 但在小炉子上升火做些简单饭菜啥的, 他都会来着。不说文章如何, 就这烧个简单饭菜的本事, 许多考生就不成。阿冽也没做什么费事的,他就是用葱姜炝个锅, 有家里预备的干面条,做碗炸酱面罢了。可就是这么一碗面,直香得半个考场都闻得到,阿冽吃得挺好, 睡也不委屈,家里被子给做得厚实。就是考试时,他也很注意不要把窗子关的太严,免得烧炭盆出事。

    说来, 北昌府因气侯严寒,秋闱都是极冷的时节了,学子们都要考间里升火,不然,墨都化不开,更甭提破题做文章了。每次秋闱时官府就同学子们宣传,莫要将考间封的太严实,容易出事啥的,可每年都有出事的。

    今年好在没出人命,也是庆幸,但人抬了出去,这科秋闱也算是完了。

    阿冽想想,就觉着自己顺顺利利的考完就挺幸运,何况,初次秋闱,他也长了不少经验。

    知道自己落榜后,阿冽没在家多待,他这一落榜,见着他的人好像没了别个话题,不是说他运道不好,就是说让他继续努力的话。阿冽不爱听这个,没中就没中呗,下回可以再考,又不是啥要命的事儿。这种话,听一回觉着宽心,听多了就烦心了。

    他干脆拿着自己默出的秋闱文章,又去了姐姐那里,请姐夫和罗先生再帮他看一看。

    阿念罗先生看了都觉着还成,阿念道,“发挥的不错。”

    罗先生也说,“要是余巡抚今年秋闱前没回来,由李学政判,你多半是榜上有名的。余巡抚既回来了,他更喜欢务实的文章。”说着,罗大儒道,“其实,这也就是临秋闱前,讲一讲各考官的喜好,倘真是一等好文章,就不必研究考官的喜好了,好文章,不论哪个考官都会说好。这回落榜也并非坏事,你即便榜上有名,明年春闱也中不了的。倒不若趁此多加磨练,把文章做好了,倘是顺利,待得三年后,春闱亦是可期。”

    阿冽自小看着他爹他姐夫科举的,今到了他这里,对科举更不陌生,也知罗大儒说的是正理。阿冽道,“我索性就不回家了,还在姐夫这里,也可就近请教先生。”

    罗大儒这把年纪,就喜欢上进少年,见阿冽很知道努力,心下喜欢,笑道,“如今还有三年,你也不急着秋闱,我教你个法子,你白天就跟着阿念打个下手,熟悉一下经济人情,把念书的时间挪到晚上。既知经济人情,心莫要散,如此,三年之后,必有长进。”

    阿冽正色应了。

    阿冽的好处在于,你说,他肯听,而且,不是嘴上听,真正心里也听得进去。

    何老娘见大孙子这般上进,私下同余嬷嬷道,“阿冽再考试,我必要添厚厚的香油钱不可。”觉着上遭香油钱添的少,故而,菩萨没给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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